丁刺史目光黏在那些白布上,瞳孔骤然收缩。
他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几下,先前那点咬死不认的底气,在这十几具尸首面前,如同被戳破的纸灯笼,瞬间泄了气。
颜如玉垂眸扫过满地的尸首,目光里的冷意几乎要凝成霜,语气带着压迫:“丁刺史,这些尸首,你作何解释?”
“也别说你不知道。”
“这些人,全是从你刺史府的后院挖出来的,你既说自己是堂堂容州刺史,是这刺史府的主人,那府里埋了十几条人命,你总不能告诉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却丝毫不知情吧?”
丁刺史眼神瞬间慌乱,眼珠滴溜溜地在眼眶里飞转,脱口而出:“是管家!是府里的管家李福!”
“这些必定都是府里的下人,刺史府里人多眼杂,府中琐事向来都是管家在打理,我一个朝廷命官,日理万机,哪能认得全府里的下人?
埋人的事,定是李福私自做主,我是真的不知情!”
“日理万机?不知情?”苏震海听完这话,当即怒极反笑,他上前一步,手里的火把被攥得咯吱作响,火星子都溅了出来,“你一句不知情,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就想这么糊弄过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院中的火把都晃了晃,涨红的脸满是怒意:“你这刺史,当得也太逍遥了!”
丁刺史脸上堆起委屈的神色,梗着脖子叫屈:“苏城使,我真不是糊弄!
府中下人众多,李福是府里老人,我素来信任他,府内人事都是他一手操办,我确实不知他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顿了顿,又放低了姿态,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辩解:“若是说我失察,这罪名我认,毕竟府里出了这等事,我难辞其咎。
可失察是失察,谋害人命是谋害人命,这两者天差地别,不是我的过错,我断断不能承担!”
“你!”苏震海被他这番歪理气得跳脚,手指着他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长鹤始终冷着脸,吩咐一声:“把管家李福押上来。”
话音落下没片刻,院外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两个衙役架着李福走了进来。
他一进院子,目光扫过满地的尸首,腿一软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头埋得极低,不敢去看那些白布,身子抖得像筛糠,不等颜如玉等人开口询问,便抢先哭喊起来:“大人饶命!小的认罪!小的认罪!”
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语速快得像是怕晚了一步便要丢了性命:“都是他!都是丁刺史让我埋的!
这些人都是冲撞了刺史大人,惹得大人不快,大人下令处置了他们,才让小的偷偷埋到后院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小的不敢不从啊!”
“你胡说八道!”丁刺史听到这话,瞬间暴跳如雷,也顾不上先前的伪装,指着李福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狗奴才!我何时让你埋过这些人?是你自己手脚不干净,害了人命,如今竟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去撕碎李福的嘴,却被身旁的衙役拦住。
李福本就被吓破了胆,此刻见丁刺史想把罪责全推到自己身上,也彻底豁出去了,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豁出去的狰狞:“我胡说?丁亨寿,你敢说这话?”
他往前爬了两步:“三年前,后厨的张厨子只是打翻了你的参汤,你就下令打断了他的腿,后来他不治身亡,是谁让我趁着夜色把他埋了的?
还有前年,你看中了城东王家的地,王家不肯卖,你就让人把王家的管事绑到府里,最后人没了气,又是谁让我去处理的?”
李福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将一件件往事抖落出来:“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你吩咐的!如今东窗事发,你就想把我推出去顶罪?没门!要死死一起!”
“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丁刺史双目赤红,指着李福的手都在发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满地尸首前吵作一团,活脱脱一副狗咬狗的丑态。
丁刺史怒骂道:“你这个恶奴,伤了人命不说,还埋在我家的花圃子里,简直丧心病狂!”
“如今还想赖到本官头上,栽赃本官,你罪该万死!”
丁刺史看向苏震海:“苏城使,抓他,把他乱棍打死。”
李福气得哆嗦,指着他“你”了半天。
颜如玉似笑非笑,看向丁刺史:“谁跟你说,这些尸首是从花圃里挖出来的?”
丁刺史一愣。
“不是你们说……”
“我们可没说,我一直说的是后院,”颜如玉微挑眉,“可未曾提过花圃。”
“刺史府可不小,后院有湖有竹林有花园,怎么你就知道是花圃?”
李福眼睛一亮:“对呀,你说不是你指使我的,你怎么知道的?我可没说!”
丁刺史额头渗出薄汗:“是这狗奴才,他经常责打臭骂下人,经常吓唬他们说要把他们杀了做花肥!我只是……我只是猜测,没想到,真让我猜对了。”
苏震海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我他娘的……这狗东西,为什么就长了一张嘴!”
院中火把的噼啪声混着叫骂,让人心头发闷。
丁刺史无耻的样子更让人心头火起。
就在这时,院门口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银锭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他脚步极轻,径直走到颜如玉身边,俯下身,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颜如玉听完,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侧头往丁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对着银锭缓缓点了点头。
银锭会意,立刻转身又出了院门,没过多久,便带着几个精壮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躺在简易的担架上,看不清面容,只见黑发披散,皮肤苍白,呼吸极弱,不知是死是活。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丁夫人一见,眼睛豁然睁大,还未干的泪眼,再次溢上大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