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将萝北的事情大致安排妥当,眼看年关将近,手下的兄弟们也都需要回家团圆,他便不再多留。第二天,他亲自开着车,载着那件被他用软布和旧报纸里三层外三层仔细包裹好的梅瓶,踏上了返回江城的路途。
北国的冬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皑皑白雪覆盖着田野和山峦,但陈阳的心却早已飞回了江城,飞回了那个充满熟悉气息的铺子。一路上,他开得格外平稳,生怕有半点颠簸惊扰了车后座那件沉睡的“瑰宝”。
车子稳稳停在自家铺子门口,陈阳抱着那个依旧显得有些扎眼的旧竹筐下了车。推开铺子的玻璃门,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茶香和旧木气息扑面而来。
“阳哥!”
“陈老板回来了!”正在店里闲聊的秦浩峰、柱子和劳衫见到陈阳,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几个月不见,几人脸上都带着欣喜。
“阳哥,萝北那边咋样?都处理利索了?”秦浩峰一边接过陈阳脱下的大衣,一边关切地问道。
“差不多了,过年了,让大家也都松快松快。”陈阳笑着点点头,目光扫过熟悉的店铺,最后落在了自己抱着的竹筐上,“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好东西?”柱子眼睛一亮,凑了过来,“阳哥,你又淘着啥宝贝了?还用这破筐装着?” 他可是知道,能被陈阳称为“好东西”的,绝对非同一般。
劳衫也好奇地伸着脖子看。
陈阳但笑不语,小心地将竹筐放在中间那张宽大的红木桌案上。在三人好奇又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像举行一个仪式般,轻轻掀开盖在上面的软布,拨开干草,然后,双手稳稳地将那件青花穿花龙纹梅瓶请了出来,轻轻放置在铺着绒布的桌面上。
瓶子一出,秦浩峰、柱子和劳衫三人的目光瞬间就被牢牢吸住了,不约而同地发出低低的惊叹。
“梅瓶!”秦浩峰最先开口,语气肯定。他跟陈阳时间最长,眼力也锻炼出来了,对这种经典器型非常熟悉。
柱子也点头:“造型真漂亮,唇口短颈,丰肩瘦底,这线条,够味儿!”
劳衫虽然入门晚,但也看得出这瓶子气质不凡,只是他的注意力更多被那独特的纹饰所吸引,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只见此梅瓶静静地立在桌上,虽然还带着些许未清理干净的尘垢,但已然能感受到其不凡的气度。
整只造型挺拔秀美,比例匀称,通体施釉,釉质莹润,宝光内敛。口沿与底胫处,各描绘着一道精细的海水浪涛纹,波涛汹涌,浪花翻卷,这种独特的边饰风格,秦浩峰和柱子都知道,在雍正、乾隆时期,往往是对明代永乐、宣德时期官窑瓷器摹古追仿的标志,本身就暗示着其不凡的出身。
但真正让三人感到惊奇甚至有些困惑的,是瓶身的主体纹饰。
主题纹饰为“穿花苍龙图”,四条苍龙姿态各异,横空出世,矫健的身躯穿腾在繁密而富有生机的缠枝莲花丛中。
龙首昂扬,龙目圆睁,龙嘴微张露出利齿,龙须飞扬,龙身蜿蜒有力,龙爪张开,显得遒健凶猛,气势磅礴,仿佛要夺千里之外。四条龙虽然神姿各异,或回首顾盼,或昂首前行,或腾云驾雾,却又彼此呼应,构成一个完美的整体,一股无形的王者之气激荡其中,让人在仔细鉴阅之时,不由得心生敬畏。
清乾隆 青花穿花龙纹梅瓶
其青花发色更是堪称一绝,浓艳而沉稳,深湛夺目,犹如上等水墨在宣纸上渲染开来,淋漓尽致,层次分明。
胎体坚致细腻,釉面肥腴温润,如同美玉一般莹润光泽,彰显出官窑瓷器非凡的丽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件难得的佳瓷名器。
然而,秦浩峰盯着那龙纹看了半晌,尤其是仔细数了数其中一条正面立龙的龙爪后,脸上露出了浓浓的疑惑之色。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陈阳,指着那条龙问道:“阳哥,这瓶子……好是真好,可这纹饰,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陈阳早就料到他们会由此一问,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反问道:“哦?糖豆,你说说看,哪里奇怪了?”
秦浩峰组织了一下语言,认真地说道:“阳哥,你看这条正对着我们的立龙,它……它居然是三爪龙!”
他进一步解释道:“‘三爪龙’这种纹饰,在唐、宋、元时期是比较常见的龙纹主体,比如宋代定窑、磁州窑的器物上,还有元青花和蓝釉留白器、白釉枢府器上的龙纹,很多都是三爪。”
“但是到了清代,尤其是我看过的康雍乾三朝的官窑器,五爪龙才是主流,三爪龙就比较少见了。”
柱子在旁边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补充道:“糖豆说的对,三爪龙的纹饰,我记得在雍正时期倒是偶尔有所出现。”
“比如咱们铺子里不是收了一件雍正青花矾红‘水波云龙’纹的折沿大盘么?那盘子盘心画的是五爪的正面立龙,但是盘子的内壁上,画的那条翼龙和那条行龙,就都是三爪。”
他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还有,我记得图录上看过一件清雍正青花海水龙纹长颈盘口瓶,那瓶子的主体纹饰是一条五爪的大龙高高在上,下面有一条三爪的小龙昂首呼应,这寓意是‘苍龙教子’。”
“据说那五爪龙象征皇帝雍正,三爪龙象征当时的皇子,也就是后来的乾隆皇帝,是体现他们父子情深的一件器物。”
柱子说到这里,眉头也皱了起来,指着桌上的梅瓶:“可是阳哥,你看这件梅瓶,它上面画的这条三爪龙,是正面的立龙形象!”
“这种三爪的正面龙,在雍正一朝好像从没出现过。而且,这瓶子上画了四条龙,都是穿行在花丛里的‘穿花龙’,这种四龙穿花的组合纹饰,我还真没见过,感觉……有点不太符合常规呀。”
劳衫在旁边听着秦浩峰和柱子的分析,又凑近仔细看了看瓶子的釉面和青花发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道:“老板……这瓶子的釉色和青花发色,我看着倒挺像是乾隆年间的东西,感觉很润,色也正。”
“可是……可是这纹饰也太……太别出心裁了吧?您……您不会是在萝北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被人给……给忽悠了吧?”
他话还没说完,秦浩峰就在旁边笑着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去你的!瞎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见阳哥打过眼?他不忽悠别人就不错了!还能让别人给懵了?”
陈阳看着三人疑惑、争论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走到桌边,用手指轻轻点着那条独特的三爪正面立龙,开始了他的讲解:“你们几个,观察得都挺仔细,说的也都在点子上,这说明平时没白学。”
他先肯定了大家的疑虑,“但是,看东西不能只看表面,更要结合历史背景和帝王的心理去分析。”他目光扫过三人,缓缓说道:“根据我的判断,这件梅瓶的烧造时间,应该是在乾隆早期,大概在乾隆三年左右。”
“乾隆三年?”秦浩峰和柱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和不解,“阳哥,为什么这么确定?而且为什么偏偏是三爪?”
“问得好!”陈阳赞许地点点头,“正因为它是三爪正面立龙,所以才更能锁定它的年代和特殊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