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鱼被表哥那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脸上那点小得意迅速被心虚取代。
她下意识绞着裙角，声音低了几分，带着点讨饶的意味：
“就是…旅游搭子嘛。”
她往前蹭了半步，倚在书桌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合理些，
“表哥你想啊，五一长假，我一个人跑余杭去，多没意思。连个拍照的人都没有，吃饭点菜都嫌浪费……”
她细数着独行的不便，试图增加说服力。
俞归尘没有打断，只是向后靠进椅背，双手随意交叠在腿上，银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无波，唇角那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却让程小鱼心里更没底了。
“然后…就在小红书上看了看嘛，”
她声音渐小，眼神飘忽，
“就…就找到一个特别投缘的小姐姐！Id叫‘一颗小橙子’！潭州师大的，大三！跟我一样喜欢古风、拍照、钻巷子找吃的！说话温温柔柔的，感觉特别对路！”
提到这个Id，程小鱼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兴奋压过了心虚，像只发现了宝藏的小雀。
“表哥你是没看到，她主页可舒服了！发些练字、插花、穿汉服逛园子的照片，可有味道了！还会分享点校园里的搞笑事儿，特别有意思！感觉人特好，特实在！”
程小鱼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地复述着她和宋南湘的聊天内容，从约好的西湖断桥碰头（“她说穿绿色裙子，还看到一只特别肥的鸽子，哈哈！”），到计划一起去探的杭帮菜老店（“她知道一家藏得深的，口碑超棒！”），语气里满是找到“同好”的雀跃和对“面基”的期待。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把“一颗小橙子”夸得仿佛天降知己。
俞归尘安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点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
他面上没什么波澜，既未像往常那般觉得聒噪而打断，也未出言附和，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随着程小鱼对“一颗小橙子”的描绘——那“温柔”、“有趣”、“反差”的特质，尤其是那个Id被反复提及——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兴味。
程小鱼终于口干舌燥地停下，小心翼翼地觑着表哥的脸色。
预想中的“网络交友需谨慎”、“注意安全”之类的训诫竟然一句都没有？这太反常了！
“表哥……？”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俞归尘像是被这声轻唤拉回神思，目光重新落在程小鱼带着点忐忑的脸上。
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镜片后的眸光已恢复惯常的沉稳平和。
“嗯，”
他淡淡应道，声音低沉悦耳，
“知道了。去玩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系，别让姑姑姑父担心。”
语气是兄长式的例行叮嘱，简洁得甚至有些出乎程小鱼的意料。
“啊？哦…好，好的表哥！”
程小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过关了？
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那我…我出去啦？表哥你忙！”
说完，像只受惊又庆幸的小鹿，飞快地转身溜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门合拢，书房重归寂静，只余窗外城市隐约的嗡鸣。
程小鱼站在门外，抚了抚胸口，脸上还残留着巨大的不真实感。
表哥今天……是论文看太多，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房间内。
俞归尘的目光落在已经息屏的电脑上。
屏幕上，那份外公嘱托“指导”的研究生论文还停留在最后的页面。
然而，那些严谨的学术字句此刻却显得模糊而遥远。
程小鱼方才叽叽喳喳的声音，特别是那个反复出现的Id“一颗小橙子”，以及与之关联的“温柔”、“有趣”、“绿色裙子”、“肥鸽子”等鲜活的意象，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脑海里漾开细小的涟漪，顽固地干扰着他惯有的、被精密逻辑统治的思维节奏。
他微微蹙眉，对这种罕见的、难以集中精神的状态感到一丝不悦。
目光扫过桌角的手机。
一个念头倏忽闪过：“一颗小橙子”？小红书？
这念头来得突兀，几乎立刻被他强大的理性压了下去。
俞归尘，你在想什么？
一个素未谋面、仅凭小鱼一面之词描述的陌生女孩？
这不合常理。
但那份被勾起的、细微的好奇心，却如同羽毛轻搔，难以彻底拂去。潭州师大、大三、温柔有趣……
这些标签组合在一起，隐约勾勒出一种与他充斥着消毒水、精密仪器和高度紧张的理性世界截然不同的生活气息——一种带着烟火气和生命力的松弛感。
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带着点决策前的思量。
几秒后，他伸手拿起了手机。
解锁，点开应用商店，搜索“小红书”，下载，安装。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仿佛在进行一项寻常的操作。
红色图标亮起。
注册流程快速完成。
指尖悬停在搜索框上方。
“一颗小橙子”。
五个字被清晰地敲入搜索框，点击。
用户列表跳转，排在第一位的头像是一枚手绘的、圆润可爱的卡通橙子，配着几片绿叶，Id赫然是：【一颗小橙子】。
俞归尘的目光在那个头像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点进了主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组构图舒适、色调温暖的照片：
宣纸上的墨迹、素瓶中的荷花、穿着鹅黄襦裙的模糊侧影在花墙下、还有记录校园趣事的搞怪九宫格……
文艺、生活、一点小趣味，清新自然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印证着程小鱼的描述。
他看到一条动态，是她穿着浅绿汉元素裙在校园的背影，配文：
“今日份‘假装很淑女’成就达成（1\/1）”。
下面有室友的调侃回复，她回了个捂脸猫的表情。
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无声地掠过他的唇角，快得连他自己都未及捕捉。
就在他指尖即将点开一条关于余杭攻略的收藏笔记时，动作却骤然顿住。
他在做什么？
像一个窥探者一样，浏览一个陌生女孩的生活碎片？仅仅因为小鱼几句兴高采烈的转述？
一股带着自我审视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这绝非他俞归尘会做的事。
他果断地按灭了手机屏幕，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道。
深蓝色的手机被反扣在冰凉的实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抬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书房里一片静谧，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然而，脑海里，程小鱼的声音却异常清晰起来：
“她叫‘一颗小橙子’！”
“感觉人特好，特实在！”
还有那个主页里温暖的光影，灵动的文字，那个模糊的绿裙子侧影……
二十八岁的神经外科医生俞归尘，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那池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湖，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名为“好奇”的石子。
涟漪无声扩散，搅动着一池沉静了许久的春水，带来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微澜。
他试图用惯常的理性去覆盖，却发现那水纹固执地荡漾着，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隐秘的牵引。
而在潭州师范大学同室友一起吃晚饭的南湘并不知道她今日与搭子的一番聊天让另一个人对自己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