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殷南湘低声自语，指尖爱惜地抚过腕上“梦夕雾”温润的镯身，浅紫蓝色的流光在她白皙的腕间静静闪烁，与她清冷的气质奇异地契合。
得了这般合心意的筑基礼，又成功突破了境界，她心中欣悦，连带着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意都似乎融化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日，她潜心巩固筑基期的修为，将《玄元心经》第二重彻底打磨圆融，对冰雷之力的掌控也更上一层楼。
修炼间隙，她想起似乎有几日未曾见到师尊了。
她并非黏人的性子，但或许是那日师尊亲自指点又赠礼的行为，让她潜意识里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亲近感。
她去了两次流云殿，殿门紧闭，门外悬浮着一道淡淡的灵力字迹，是江若尘疏懒随性的笔触：
“有事，闭关中，勿扰。”
南湘见状，便安静地退开，不再打扰。师尊闭关是常事，她并未多想，只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自身的修炼中。
修为稳固后，她决定去玄天宗内其他地方走走。
终日闭门造车并非良策，开阔眼界、博采众长亦是修行的一部分。
这一日，她信步来到了玄天宗的通用膳食堂。
不同于第一次来时的新奇与之后的嫌弃，此次她心态更为平和，只是想换个环境，顺便看看有无合口味的灵食补充气血。
食堂内依旧人声鼎沸，各峰弟子穿梭往来。南湘打好一份简单的餐食——灵米饭，几样清炒时蔬，外加一只因烤制得法、色泽金黄诱人而颇受欢迎的织锦灵鸡腿——寻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
她刚拿起筷子，便察觉到一道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的餐盘上？
南湘微蹙眉头，抬眼望去。斜对面不远处，坐着一个穿着玉音峰服饰的女修，脸蛋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眼睛很大，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餐盘里那只油光锃亮的织锦鸡腿，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甚至还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见南湘看过来，那圆脸女修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猛地低下头，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南湘：“……”她默默收回视线。
然而，没过几息，那道目光又黏了过来。
如此反复三次，南湘终于无奈放下筷子。
她虽性子清冷，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但被人这般盯着吃饭，实在有些影响胃口。
她正欲开口询问，那圆脸女修却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猛地站起身，小跑着来到南湘桌前，一张圆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开口：
“对、对不起！这位师姐！我、我不是故意要盯着你看的！实在、实在是……”
她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只鸡腿，声音越来越小，
“……是师姐你的鸡腿看起来太好吃了……”
近距离看，这女修生得很有福气，圆润白皙，眼神清澈透亮，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一看便知是被保护得很好、未曾经历过风雨磋磨的模样。
南湘心中的那点不悦散了些，语气平淡却还算客气：
“无妨。你是？”
“啊！我叫范桐！玉音峰的！”
圆脸女修见南湘没有生气，立刻松了口气，语速飞快地自我介绍，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南湘，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睁大眼睛，
“你、你是不是紫竹峰的那位……殷南湘师姐？夙云尊上唯一的亲传弟子！那个冰雷双顶级灵根的殷师姐！”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喜和崇拜，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南湘微微颔首：“我是殷南湘。”
“真的是你啊！”
范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随即又想起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瞟向那只鸡腿，小声嗫嚅道：
“殷师姐……那个……我、我能不能用东西跟你换这个鸡腿啊？”
她似乎怕南湘误会，急忙解释：
“我今天来晚了，窗口的织锦鸡腿都卖完了……这个可是食堂最好吃的！都怪我师尊，非要考较我新学的曲子，耽误了时间……”
她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懊恼和委屈，像个没抢到糖吃的孩子。
这时，与范桐同坐的两位女弟子也连忙走了过来，神色有些尴尬地向南湘行礼道歉：
“见过殷师叔。范桐师姐她心性单纯，并非有意唐突，还请师叔勿要见怪。”
她们显然认出了南湘的身份，态度格外恭敬。
范桐经师妹一提醒，才猛地反应过来，掰着手指头算道：
“对哦！夙云尊上是我师祖的师弟！那我该叫你……师叔！殷师叔好！”
她后知后觉地行了个礼，模样憨态可掬。
南湘看着眼前这个圆脸圆眼、表情丰富的范桐，那双清澈单纯、写满了“想吃”的眼睛，竟让她觉得有些……有趣。
她素来清冷的脸上，极淡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春水微漾。
“这个鸡腿，送你便是。”
南湘开口，声音依旧清淡。
范桐闻言，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
“真的吗？谢谢殷师……”
“不过，”
南湘话锋一转，看着她，
“既是你自己提出要交换，那便按你说的办。拿东西来换。”
她并非吝啬一只鸡腿，只是天性使然，不习惯毫无缘由的馈赠，更欣赏等价交换的原则。况且，这范桐看起来也挺有意思。
范桐愣了一下，随即忙不迭地点头：
“好好好！换！必须换！”
她立刻在自己的储物袋里翻找起来，最后掏出一支通体碧绿、音孔精致的竹笛，递到南湘面前，
“殷师叔，这是我亲手做的‘清心笛’，吹奏时能宁心静气，辅助修炼！虽然品阶不高，但是是我最拿得出手的了！跟你换鸡腿！”
南湘接过那支还带着女孩体温的竹笛，触手温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平和木系灵气。
她点点头：“可。”
范桐立刻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梦寐以求的织锦鸡腿，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自来熟地就在南湘对面坐下了，一边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鸡腿，一边试探着跟南湘聊天。
大抵是觉得这位传说中的天才师叔似乎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冰冷难以接近。
出乎南湘意料，范桐虽然有些咋咋呼呼，但性子爽朗真诚，说话有趣，知识面也颇广，尤其对宗门内各种消息八卦知之甚详。
靠着这张厚脸皮和美食开路，一顿饭下来，两人竟也算相谈甚欢，初步建立了饭友兼八卦分享的友谊。
聊天中，范桐提起了即将到来的“新生考核大赛”。
“殷师叔，你肯定要参加的吧？三年才一次呢！”
范桐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
南湘微怔：“新生考核大赛？”
她确实从未听师尊提起过。
“对啊！就是检验我们这三批入门弟子修炼成果的大比！”
范桐见南湘一脸茫然，眼睛瞪得更圆了，
“夙云尊上没跟你说吗？”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尊上怎么当师尊的嘛，这都不告诉……”
话未说完，就被南湘抬手轻轻捂住了嘴。南湘神色平静，语气却带着维护：
“师尊自有安排。”
范桐眨巴眨巴眼，看着南湘维护师尊的模样，隐隐觉得这对师徒之间的关系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好把疑惑咽回肚子里，继续兴致勃勃地解释：
“这考核就一个内容：把所有的新弟子都投放到玄天宗外围的迷雾森林里去。那地方可大了，还在几州交界处，里面灵兽多多！”
“规则就是猎杀灵兽，不同等级的灵兽分数不一样，越厉害分数越高！咱们每个人都有块计分玉牌，会自动记录分数。要是遇到危险扛不住了，就捏碎玉牌，立刻会被传送出来，不过成绩也就作废啦。”
“最后的总成绩呢，一半看猎杀灵兽的分数，另一半……”
范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看谁抢到的别人的玉牌多！”
南湘眸光微动。
猎杀灵兽考验个人实力，抢夺玉牌则意味着竞争与合作，甚至……阴谋诡计。
这考核倒是有趣。
“何时开始？”
“还有两个月呢！”
范桐道，“师叔你刚筑基，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以你的实力，肯定能拿前三！”
与范桐分别后，南湘便想着去找师尊询问这考核大赛之事。
然而接连四日，流云殿依旧大门紧闭。
直到第四日黄昏，南湘才感应到殿外的灵力字迹消散，殿门悄然开启。
她步入殿中，见江若尘正懒洋洋地歪在软榻上，一副刚睡醒或者说刚闭关结束的慵懒模样，墨发披散，衣襟微敞，指尖正百无聊赖地卷着一缕发丝。
“师尊。”
南湘行礼。
“嗯？”
江若尘懒懒应了一声，凤眸半掀，
“筑基稳固了？”
“是。”
南湘点头，随即开门见山，
“弟子听闻两月后宗门有新生考核大赛，欲往迷雾森林一行，特来禀明师尊。”
江若尘把玩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
迷雾森林？
那地方对刚筑基的弟子来说，可不算十分安全。
他抬眼看向南湘，少女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眼神清亮坚定，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以及对历练的渴望。
沉默了片刻，他心中那点因担忧而生的阻拦之意，在她明亮的目光下悄然消散。
“迷雾森林确是个不错的历练之地。”
他放下发丝，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散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既如此，为师便带你出去走走，好好磨砺一番，争取在大比前再进一步。”
南湘闻言，清冷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师尊同去？”
这倒是意外之喜！有师尊在一旁护持指点，定然事半功倍！
“嗯。”
江若尘懒懒应道，仿佛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明日清晨，山门处见。”
直到第二日，站在玄天宗巍峨的山门下，看着身边兴致勃勃、对即将到来的历练充满期待的小徒弟，江若尘才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疑惑——自己怎么就答应陪她一起下山了？
这似乎与他安逸享乐、远离麻烦的咸鱼宗旨严重不符。
他微微侧眸，看向身旁的南湘。少女今日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勾勒出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腰身，墨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部线条，晨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勃勃，又带着少女独有的清新灵动。
江若尘心中那点疑惑忽然就淡了。
罢了。
她说的都对。
带她历练，师尊职责所在。
他如此告诉自己，神色极淡，将心底那丝异样的悸动强行压下。
南湘的注意力早已被山下世界的广阔所吸引，并未察觉师尊细微的心理活动。
两人御剑而行，速度并不快，江若尘存了让南湘多多见识的心思。
飞行半日，下方逐渐出现凡俗城镇的轮廓。
恰逢这一日，正是人间的七夕佳节。
甫一落地，踏入最近的一座繁华城镇，喧嚣热闹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长街之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各式各样的摊位沿街排开，售卖着巧果、花灯、胭脂水粉、精巧玩具……叫卖声、欢笑声、丝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滚烫的烟火气。
南湘虽是修仙之人，但自幼在青州世家，后入玄天宗，所见多是清修之地或仙家气象，何曾见过如此热闹凡俗的节日景象？
她那双清冷的丹凤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新奇，虽依旧绷着脸维持着清冷模样，但目光却忍不住四处流连。
江若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副明明好奇却偏要强作镇定的模样，只觉得有趣，唇角不由勾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淡淡笑意。
南湘在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位前停下脚步。
晶莹剔透的糖壳包裹着红艳艳的山楂，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转头对江若尘道：
“师尊，此物乃凡间小吃，以山楂裹糖炙烤而成，酸甜可口，可尝否？”
语气像是在汇报什么重要发现。
江若尘险些笑出声来，强忍着笑意，故作严肃地点点头：
“既入凡尘，体验一番亦无不可。”
他只觉得自家这小徒弟，胆子似乎比在山上时大了些许，竟敢主动尝试这些“杂食”了。
南湘于是买了两串，将其中一串递给江若尘。
江若尘微微一怔，接过。那竹签粗糙，与他修长如玉、惯常抚琴握剑的手指格格不入。糖葫芦的红艳，更衬得他指尖冷白。
周围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情侣携手，孩童嬉闹。
这一切滚烫的、鲜活的的热闹，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丝毫无法侵入他周身那片清冷寂寥的世界。
他如同一个游离在时光之外的过客，看着这红尘万丈，悲欢离合，心中却不起波澜，只有一种亘古的疏离与恍惚。
千载光阴，似乎早已磨灭了他与这喧嚣人间的最后一丝联系。
就在他心神微微恍惚之际，那只拿着冰糖葫芦的手，却被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抓住。
南湘并未想太多，只是见师尊拿着糖葫芦迟迟不动，周围人流又拥挤，便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防止被人群冲散。
“师尊，这边人多，小心些。”
她说着，另一只手举着自己的糖葫芦，试探着咬了一口。
糖壳脆甜，山楂果酸，奇妙的口感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手腕上传来少女微凉柔软的触感，和她自然而然的维护，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骤然打破了那层无形的屏障。
江若尘垂眸，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素手，再看看身边小徒弟那副满足又认真的模样，心底那片荒芜的寂寥之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一点点驱散了冰冷与疏离。
他尚未回过神来，南湘已经将自己咬过一口的糖葫芦举到他唇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因美食而亮晶晶的，带着纯粹的分享欲：
“师尊，好吃的，你尝一个？”
那串鲜红的、沾了她细微口津的糖葫芦近在咫尺，少女明媚的笑容毫无阴霾，直接撞入他眼底，撞入他心湖最深处。
江若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软软地落入实地。
周围喧嚣的锣鼓声、欢笑声、叫卖声……那些原本隔绝在外的热闹，此刻仿佛终于找到了缝隙，汹涌地灌入他的耳中，与他产生了奇妙的关联。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就着南湘的手，在那串糖葫芦上，咬下了一颗。
咔嚓。
极脆的糖壳在齿间碎裂，酸甜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
很甜。 是他从未留意过的、属于人间的、粗糙而真实的甜味。
“嗯。”
他听到自己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微哑，
“尚可。”
南湘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继续兴致勃勃地逛起了下一个摊位，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江若尘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粗糙的竹签，看着前方那抹穿梭在灯火人流中的活泼身影，糖葫芦的酸甜滋味仿佛还萦绕在舌尖，与腕间残留的微凉触感交织在一起。
周围灯火璀璨，人声鼎沸。
这一次，他不再觉得疏离。
仿佛一脚，从云端，踏入了这滚滚红尘。
而这红尘之中，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