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与师尊江若尘从南疆回到玄天宗,已是半月有余。
南湘敏锐地察觉到师尊不同往日的忙碌,宗门上下也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二人的结侣大典。
几次三番,她都想参与其中,哪怕只是帮着挑选一块衣料、写一张请柬,却总被师尊和众人温柔而坚定地劝回。
“小乖只需安心等着做新娘子便好。”
江若尘总会揉揉她的发顶,凤眸中漾着她看不懂的深邃笑意,
“一切有我在。”
就连最疼她的玄霄宗主和风扬师叔也捋着胡子笑道:
“南湘丫头就好好修炼、四处玩玩,这等杂事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便是。”
于是这半月来,她除了去宗门专为弟子修炼所建的九转灵塔内闭关,最常去的就是玉音峰寻婉秋师伯闲聊——至于自己在紫竹峰的小院,却是回不去了。
师尊早早下了禁令,说是要准备惊喜,连平日里最藏不住话的范桐都一反常态,任她如何威逼利诱,都只是嘿嘿傻笑,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她虽好奇得心痒,却也怀着一份甜蜜的期待,乖乖听从安排。
只是每每低头看向腕间那枚流光溢彩的“梦夕雾”手镯时,眼中总会漾开一抹清澈又狡黠的笑意——师尊既准备了惊喜,她自然,也要为他准备一份。
半月时光如流水潺潺,悄然逝去。
三月携着暖风踏青而来,悄无声息地浸润了天地。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紫竹峰上独有的紫髓竹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紫光,煞是好看。
然而比这盎然春意更早席卷峰顶的,竟是那片仿佛一夜之间凭空出现的灼灼桃花林。
这日傍晚,南湘刚从玉音峰切磋琴艺归来,范桐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圆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神秘,非要跟着她一同回紫竹峰。
“殷师叔,您就跟我来嘛,保证有好事!”
她搓着手,眼睛亮得惊人。
南湘心下微动,隐约猜到了什么,唇角不自觉扬起,面上却仍故作淡然:
“你又捣什么鬼?”
“天地良心!这次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范桐急得抓耳挠腮,几乎要指天发誓。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传送阵,光华一闪,便已至紫竹峰顶。
刚走出阵法范围,南湘的脚步便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连呼吸都险些忘却。
紧随其后的范桐见状,捂着嘴偷笑了两声,悄无声息地遁走了,留下南湘一人独立于这片突如其来的绚烂霞彩之中。
只见昔日清幽疏朗、以紫竹为主的庭院周遭,竟被一片繁茂如云霞的桃花林层层环绕包裹。
那绝非寻常桃树,整整五十九株,株株枝干虬结苍劲,显是历经了千年风霜,此刻却在这仙家福地焕发出惊人的生机。
枝头上,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烂漫到了极致。
粉白、浅粉、绯红、胭脂色……深深浅浅的粉铺天盖地,花瓣层层叠叠,压满了每一条枝桠,几乎看不见绿叶。
微风轻拂过峰顶,暖洋洋地裹挟着沁人心脾的桃花冷香,吹落漫天花瓣,簌簌而下,如同下了一场缱绻温柔的桃花雨。
落日余晖为这片花海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边,美得如梦似幻,不似人间。
“殷师叔,怎么样?看呆了吧?”
范桐不知又从哪株桃树后蹦了出来,圆脸上满是惊叹与得意,
“这些可都是夙云尊上亲自去了九州桃花最盛的青州琅山之巅,一株株亲手挑选、亲手移栽过来的千年灵桃树。费了老大功夫呢!就为了给您一个惊喜!天哪,尊上真是……太用心了!”
南湘心中巨震,眸中映着漫天霞彩与桃花,漾开层层涟漪。
原来这半月来师尊不让她回来,时常不见踪影,竟是默默为她种下了这样一片惊世的春色。
五十九株…… 她略一思忖,心尖便是一颤。
五十九,五月九日。
这串数字,恰是她当年拜入玄天宗、成为他座下唯一亲传弟子的那一日。
彼时,她刚闯过登天梯,纵使满身伤痕、鲜血直流,眼眸却亮得惊人。
望着水镜中那位身着银紫衣袍、气质慵懒疏离的男子,她径直指定其为师尊——此人正是夙云尊上,而他应下了。
“可以,只要你能受得了本座的规矩,那你就是本座唯一的亲传弟子。”
这句话至今还在她耳边回响。
那时的她,带着少年人的傲气与飞扬的至今;在她眼中,师尊的应允不过是漫不经心的一时兴起。
却未料,自拜师那日起,两人从柴米油盐的日常烟火中渐渐纠缠,羁绊日渐深厚,最终从师徒变成了相守的有情人。
原来,这些细微末节,他都记得如此清晰。
分明只觉得过去了短短七个月,却因共同经历的生死磨难、点滴温情,仿佛已相伴了漫长岁月。
而未来,他们还将有无数个春秋相伴,共看云卷云舒。
范桐见她望着桃林出神,眼底情绪翻涌,极有眼力见地抿嘴一笑,再次悄悄退下了,将这片天地彻底留给了她。
整片桃林霎时寂静下来,只余风吹花落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逐渐清晰的心跳声。
她今日恰巧穿了一身水红色渐变至桃粉色的广袖留仙裙,内衬是洁白的软绸,裙摆上用银线掺着桃红丝线绣着深深浅浅的桃花瓣暗纹,行动间流光闪烁,宛如花瓣随身飞舞。
一头青丝绾成了灵动的双环望仙髻,髻间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毛茸茸的粉色绒球和精致的桃花样式流苏步摇,长长的同色系发带随风轻轻飘曳。
立于这漫天绯色烟霞之中,人面桃花相映,她自身便宛如由这桃花林深处孕育而出的精灵仙姝,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美得不可方物,惊心动魄。
她静静伫立在一株开得最盛、花色最为秾丽的桃树下,仰起头,望着如雨般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有几片调皮地沾在她的发间、额角、肩头。
她伸出纤白的手指,接住几瓣落花,心中情不自禁地默念起那首古老而美好的诗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声音轻软,带着无限的憧憬与甜蜜。
就在这时,身后极近处,传来那熟悉入骨、慵懒而带着低沉笑意的嗓音,温热的呼吸几乎就拂在她的耳畔:
“小乖。”
南湘蓦然回首,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只见江若尘不知何时已悄然到来,竟未引起她丝毫察觉。
他今日未着往常象征尊贵身份的银紫锦袍,而是换了一身质地极佳的月白色广袖长袍,衣袂飘飘,飘逸若仙。
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枚剔透的银莲冠半束,其余如瀑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后,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清绝,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他姿态依旧闲适慵懒,缓步踏着满地柔软的落英向她走来,然而那双深邃凤眸望向她时,却盛满了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浓烈温柔与专注,仿佛天地间唯有她一人入得他眼。
他走到她面前,并未多言,只微微抬手,信手折下了身旁一枝开得最绚烂、花朵簇拥、生机勃勃的桃枝。
那桃枝上的花瓣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光。
他将其递到南湘面前,唇角勾着惯有的浅淡笑意,眼神却异常认真而灼热。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他低沉悦耳、宛若琴弦拨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桃花林中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而郑重,敲在南湘的心尖上。
“小乖,”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真挚而炽热,
“初见你时,观云殿上,你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如利刃破开寒冰,清冷、坚韧,带着不肯折腰的倔强,令人不敢直视,又……心生怜惜。”
他微微一顿,眼中柔情更甚:
“如今方知,你更是照进我漫长孤寂生命中最温暖、最明媚的那一束光。令我这颗早已习惯了千年风霜、枯寂沉静的心,重新焕发出生机,尝遍喜怒哀乐,只为你一人。如今,我更只想与你共度余生,岁岁年年,看尽桃花开落。”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片桃林,八十一株,是我们师徒缘起的日子。今日,在此桃花为证,我想问你,可愿彻底褪去这师徒名分,与我结为生死与共、荣辱相依的道侣?从此仙途漫漫,红尘万丈,唯你我携手,看尽世间繁华,时空更迭,直至永恒?”
这并非简单的告白,而是最郑重的、源于上古契约的求婚。
南湘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脸颊耳根不受控制地染上比眼前桃花更秾丽的绯红,一直蔓延到纤细的脖颈。
她看着眼前这个风姿绝世的男子,看着他手中那枝灼灼盛放的桃花,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期盼,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和感动填满,没有丝毫犹豫,清亮剔透的眸子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用力地、郑重地点头,声音清晰而柔软:
“我愿意。师尊,我愿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若尘唇角的笑意彻底绽开,如同春风融化了最后一丝冰雪,温暖得足以令万物复苏。他执起她的左手,手腕上依旧戴着那枚流光溢彩的浅紫蓝色“梦夕雾”手镯。
只见他指尖灵光微闪,一条极其精美纤巧的手链便出现在他掌心。
那手链以极细的银丝精心编织而成,间或点缀着细小的、如同初绽桃花花瓣般的粉晶灵石,灵石剔透无瑕,内里仿佛有莹润光华自行流转,链坠则是一枚小巧玲珑、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白玉桃花,花心一点天然嫣红,灵气盎然,似有暗香浮动。
整条手链精致绝伦,完美地契合了南湘今日的装扮,更与她周身灵动的气韵相得益彰。
“此链名为‘桃夭’。”
他低声解释,声音里含着无尽的情意,
“是我为你亲手炼制的护身法宝。愿我的小乖,永如今日这般,明媚鲜活,灼灼其华,平安喜乐。”
他小心翼翼地,将“桃夭”戴在南湘纤细白皙的左手腕上,与右手的“梦夕雾”一粉一紫,交相辉映,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他俯下身,微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温热的唇瓣温柔地覆上她的,带着桃花清冷的香气和无比珍视的意味,辗转厮磨,缱绻情深。
花瓣依旧纷纷扬扬落下,如同最华美的幕布,轻柔地覆盖着相拥的璧人,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交握的十指上,无声地见证着这桃林之中最为甜蜜神圣的誓约之吻。
……
没过几日,便是玄天宗夙云尊上与亲传弟子殷南湘结为道侣的大典之日。
这个消息早已在年前便由江若尘亲自拟定的、蕴藏着无上剑意的烫金请柬传遍了九州大陆各大宗门与世家,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
夙云尊上威名赫赫,千年未曾动情,如今竟要与自家徒儿结侣,自是引得四海八荒翘首以待。
不过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四个月前才参加了雪尊上与其爱徒的结侣仪式。
第二次了,孰能生巧罢了。
只能说玄天宗是个神奇的地方。
南湘原本满心欢喜地想参与筹备,哪怕只是试穿一下礼服,却再次被江若尘连同玄霄宗主、风扬真人等一众长辈含笑婉拒,只让她安心待在布置一新的洞府内养精蓄锐,一切琐碎杂事皆有他们操持。
看着师尊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为她准备了桃花林、桃夭链如此多的惊喜与珍贵之物,南湘心中甜蜜满溢之余,也愈发坚定了要回赠一份自己亲手所制、饱含心意的礼物。
她想起之前在凡间历练时,常见待嫁女子送予心上人自己亲手绣制的香囊以表心意,寄托百年好合之愿。
虽她的女红……实在算不上好,甚至可说是拙劣,但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她却只想亲手为他完成。
她悄悄寻了玉音峰峰主,那位气质温婉如水、女红堪称玄天宗一绝的玉婉秋师伯,略带羞赧和忸怩地说明了来意。
玉婉秋看着这位素来清冷、眼中只有修炼与美食的师侄女,竟也有一日为心上人做起女儿家针线。
她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了然一笑,眼中满是善意的打趣,却还是极耐心地领她进了绣房,从挑选布料、丝线到穿针引线、基础针法,一一细心指导。
南湘学得极其认真,神情专注堪比领悟无上剑诀。
奈何天赋实在与此道相悖,那纤细却执剑沉稳无比的手指,捏起那枚细小的绣花针却显得笨拙不堪,频频被针尖刺中指尖,细小的血珠渗出,她却只是蹙眉抿唇,简单处理一下便又拿起绣绷,一针一线,极其缓慢而认真地勾勒着心中的图样。
如此反复多日,十指伤痕累累,她才终于勉强绣成了一个香囊。
香囊选用的是深蓝色暗纹云锦,一面绣着一对略显笨拙臃肿、线条歪斜却紧紧依偎在一起的鸳鸯,另一面则是一株枝干有些扭曲、花瓣大小不一却努力盛放的桃花,针脚时疏时密,配色也带着点初学者的稚拙大胆。
玉婉秋拿着这个堪称“惨不忍睹”的成品,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半晌,面色复杂变幻,欲言又止,最终仍是化作一声无奈的轻笑,语气却极为真诚恳切:
“嗯……心意最是难得。重在真情实感。
这鸳鸯……嗯,颇具童趣,憨态可掬。这桃花……嗯,很是精神,生机勃勃。夙云师弟见了,定会明白你的心,欢喜非常。”
南湘自知手艺粗糙,听得师叔这番绞尽脑汁的“夸奖”,脸颊微红,如同染上了晚霞,却仍珍而重之地将这饱含她无数心血与情意的香囊用软帕包好,仔细收在怀中。
她知道,师尊身为玄天宗尊上,什么天材地宝、奇珍异玩没见过,但这份笨拙的、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殷南湘的心意,他一定会懂,一定会视若珍宝。
结侣大典前夜,月色如水,南湘鼓足勇气,来到江若尘的洞府,将这个小小的、不算精美却满载深情的香囊,捧到了他的面前。
江若尘微微一怔,接过那只绣工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的香囊,就着明亮的烛光,垂眸仔细看去。
待看清上面那对胖乎乎、圆滚滚几乎分不清是鸭还是鸳的鸳鸯,和那株枝干颇具抽象风格、花瓣稀疏的桃花时。
他先是罕见地愣了片刻,随即眼底像是瞬间炸开了无数绚烂的烟花,爆发出惊人亮光,那愉悦至极的笑意再也无法抑制,从那双总是淡漠慵懒的凤眸中满溢出来,流转着惊心动魄的璀璨光华。
他珍而重之地将那只小小的、带着她指尖温度与淡淡药草清香的香囊紧紧握在掌心,然后轻轻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那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再开口时,声音温柔缱绻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融化了万千寒意:
“这是为师……此生收到过的,最好、最珍贵的礼物。”
于他而言,这世间万千珍宝,浮华名利,又如何比得上他的小乖为他熬红双眼、刺破指尖、一针一线缝进去的满腔痴心与柔情?
双向奔赴,彼此珍视,你知我心,我懂你意,这便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