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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玄微在第七次擦去嘴角的血时,终于看清了铜镜里的东西。

不是往常那副青面獠牙的鬼脸,也不是被道袍裹得发僵的自己。镜中是片晃动的水,水里浮着颗沾血的莲子,莲子上的纹路像极了静心苑观星台的石阶,一格一格,刻着他从八岁到二十八岁的年月。

“又在跟镜子较劲?”老道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带着一股焦糊味。张玄微猛地回头,看见师父正蹲在香炉边,用烧红的火箸拨弄着灰烬,灰烬里滚出几粒黑炭,形状竟与铜镜里的莲子一般无二。

“师父,这莲子……”

“嘘——”老道突然竖指,火箸往灰烬里一插,“听。”

张玄微屏住呼吸,听见灰烬里传来细微的“咯吱”声,像是有东西在啃食木炭。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破魂刀,刀鞘上的星图突然发烫,烫得他指尖发麻——那是刀在预警,附近有不属于阳世的东西。

老道却慢悠悠地往灰烬里撒了把茶叶,青绿色的茶叶遇热蜷缩,竟在炭灰里开出细小的白花。“别怕,是‘忆虫’,专吃人的念想。”他用 fire 箸挑出一只半透明的虫子,虫子的肚子里隐约能看见些画面:张玄微第一次画符时的傻笑,第一次握刀时的颤抖,第一次在归元墟看见魂魄时的恐惧。

“它吃了我的念想?”张玄微的手攥紧了刀鞘。

“吃了才好。”老道把虫子丢回灰烬,“念想这东西,太重了会压垮人。你看它肚子里的画面,哪一个不是带着疼的?”

张玄微低头看向铜镜,水里的莲子突然裂开条缝,缝里钻出个小小的脑袋,是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孩童的手里捏着半块麦芽糖,糖上的牙印竟与他八岁时的一模一样。

“玄微哥哥,你的符画歪了。”孩童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发腻。张玄微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药罐,药汁泼在地上,冒出阵阵白烟,白烟里浮现出无数张孩童的脸,都在重复这句话:“你的符画歪了……歪了……”

“障眼法而已。”老道的火箸突然插进铜镜,镜面“咔嚓”一声裂开,孩童的身影瞬间消失,只留下颗焦黑的莲子。“这镜子被‘本疑’缠上了,它就喜欢拿过去的事折腾人。”

张玄微的指尖还在发烫,破魂刀的星图隐隐发亮,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归元墟遇到的那个黑袍人。那人举着邪魄的碎片,笑着说:“你师父早就被我们吃了,现在的老道,不过是你念想化成的影子。”

当时他不信,挥刀就砍,却被那人轻松避开。黑袍人的指甲划过他的脖颈,留下道细小的伤口:“不信?你去看看他的影子,正午时分,哪有人影是歪的?”

此刻正是正午,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老道身上,他的影子果然是歪的,像被人硬生生拧了半圈,影子的手里还握着把不存在的镰刀,刀刃上沾着暗红的血。

张玄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破魂刀“噌”地出鞘,星图的光芒在刀刃上流转,映得老道的脸忽明忽暗。“你到底是谁?”

老道却像是没看见刀似的,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更愿意相信哪个?相信我是你师父,还是相信那个黑袍人的鬼话?”

铜镜的裂缝里突然涌出黑血,血里浮起件熟悉的东西——是老道的灰袍,袍子的袖口绣着个“微”字,是张玄微十五岁时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当时还被师父笑“比符画得还丑”。

“师父的袍子……”张玄微的刀刃晃了晃。

“是你亲手烧的,不是吗?”黑袍人的声音突然在屋里响起,张玄微猛地转头,看见黑袍人正站在门口,手里举着颗跳动的邪魄碎片,“你师父被邪魄附身,是你亲手把他推进焚心墟的火海,这件事,你难道忘了?”

张玄微的脑海里瞬间炸开无数画面:师父痛苦的嘶吼,邪魄狰狞的笑脸,焚心墟冲天的火光,还有自己烧断吊桥时的决绝。那些画面太过真实,连火烤皮肤的灼痛感都清晰无比。

“不……不是这样的……”他的刀开始颤抖。

“就是这样的。”老道突然站起身,脸上的皱纹里渗出黑血,“你看,我早就不是你师父了。我是邪魄,是你亲手没杀干净的邪魄啊……”

老道的身体开始扭曲,渐渐化作黑袍人的模样,只有手里的火箸还保持着原样,箸尖的火苗突然窜高,烧向张玄微的眼睛。张玄微下意识挥刀格挡,刀刃与火箸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响声里夹杂着无数魂魄的哀嚎。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时,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铜镜还立在原地,水里的莲子已经发芽,长出片小小的叶子,叶子上趴着只忆虫,虫子的肚子里,是老道临终前的画面:师父把破魂刀塞给他,笑着说“臭小子,以后归元墟就交给你了”,然后转身跳进火海,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张玄微的刀“当啷”落地,他蹲下身,捂住脸,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地上,与之前的药汁混在一起,形成个奇怪的符号——像个“守”字,又像个“忘”字。

窗外突然传来铜铃的响声,清脆得像冰雪融化。张玄微抬头,看见个穿青布衫的少年,正蹲在墙头上,手里摇着串铜铃,少年的脸上带着块蝴蝶形状的胎记,与归元墟那个叫石头的魂魄一模一样。

“玄微哥哥,老道让我给你送茶。”少年笑着抛过来个茶罐,茶罐在空中划出道弧线,落在张玄微面前,罐身上刻着个“静”字,是静心苑的标记。

张玄微打开茶罐,里面没有茶叶,只有些白色的粉末,粉末里埋着根头发,黑中带白,长度与老道的一模一样。他捏起头发的瞬间,破魂刀突然自己飞回鞘中,星图的光芒透过刀鞘,在地上投射出幅完整的星图,星图的中央,正是静心苑的位置。

“去看看吧。”少年的声音从墙外传来,带着笑意,“看看老道是不是真的在煮茶。”

张玄微握紧头发,站起身,捡起刀,推开门。门外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不是静心苑的青石板路,而是归元墟的废墟,断壁残垣间,无数魂魄在游荡,每个魂魄的脸上都带着他的样子: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挥刀砍杀,有的在跪地求饶。

一个穿红裙的女子突然从废墟中走出,女子的手里牵着根红绳,绳的另一端系着个透明的影子,影子的手里,捧着颗发光的莲子。

“张玄微?”女子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我是善魄,奉元魂珠之命来接你。”

张玄微的刀又开始发烫,星图的光芒照亮了女子的脸,她的眼睛里映着无数魂魄的影子,却唯独没有他的。“接我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善魄的红绳突然飞向他,缠住他的手腕,“你的念想太重,已经分不清真实和虚妄了。再这样下去,会被‘本疑’彻底吞噬,变成归元墟的新鬼。”

红绳上传来一股暖流,张玄微脑海里的混乱画面渐渐平息。他看向善魄身后的影子,影子的手里,那颗莲子正在发光,光芒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归元墟的废墟上长出新的草木,魂魄们在阳光下散步,老道坐在观星台上,正对着个少年比划着什么,少年的脸上,有块蝴蝶形状的胎记。

“那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是未来。”善魄的红绳轻轻收紧,“是你放下执念后,才会有的未来。”

就在这时,废墟深处突然传来巨响,无数黑色的藤蔓从地下钻出,藤蔓上开满了白色的花,花心里都长着张孩童的脸,都在喊:“玄微哥哥,你的符画歪了……”

善魄的脸色一变:“是‘缠念藤’,它把你最在意的错误都变成了花,只要你多看一眼,就会被缠住,永远困在过去。”

张玄微的目光落在最近的一朵花上,花心里的孩童正在画符,符纸歪歪扭扭,与他第一次画的一模一样。他的手又开始发痒,想伸手去纠正,就像当年老道纠正他那样。

“别去看!”善魄的红绳猛地拉住他,“那是假的!是‘本疑’想让你永远活在后悔里!”

张玄微猛地回神,看见缠念藤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藤蔓上的倒刺正在刺入皮肤,刺尖带着他画歪符时的懊恼,握刀不稳时的自责,没保护好同伴时的痛苦,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啊——”他发出一声嘶吼,猛地拔出破魂刀,星图的光芒在刀刃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他挥刀砍向藤蔓,刀刃所过之处,白色的花朵纷纷凋零,露出底下黑色的根须,根须里,是无数个“本疑”的碎片在蠕动。

“这才对嘛。”善魄的红绳上浮现出“念”字,红光与刀光交织,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后续的藤蔓,“记住,错误也是你的一部分,但不该是困住你的枷锁。”

张玄微的刀越挥越快,星图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废墟,缠念藤在光芒中节节败退,那些白色的花朵在消失前,突然都变成了两生花的模样,红白黑三色交织,竟有种诡异的美丽。

“它们在变……”张玄微的动作顿了顿。

“是因为你的心在变。”善魄的声音里带着欣慰,“你开始明白,没有绝对的对错,就像两生花,黑瓣也有它的用处。”

废墟深处,突然传来黑袍人的狂笑:“张玄微,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你师父的魂魄还在我手里,你不跟我走,他就永远只能当个孤魂野鬼!”

张玄微的刀猛地停住,心脏像被攥紧了。他看向善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他说的是真的吗?”

善魄的红绳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腕:“魂魄有魂魄的轮回,不是谁能强行留住的。老道若是想走,谁也拦不住;若是想留,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该做的,不是去救一个可能不想被救的魂魄,是守住当下的归元墟,守住那些还在的人。”

影子手里的莲子突然发出更亮的光,光芒中,老道的身影渐渐清晰,他对着张玄微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进光芒深处,背影轻松得像在散步。

张玄微的眼眶一热,握紧刀的手却不再颤抖。他转身看向黑袍人所在的方向,破魂刀的星图在阳光下流转,像一张蓄势待发的网。

“我不会跟你走。”他的声音平静却坚定,“但我会去找你,不是为了师父,是为了归元墟,为了所有还在等未来的人。”

善魄的红绳发出喜悦的红光,影子手里的莲子突然裂开,长出一片新的叶子,叶子上,浮现出张新的星图,比破魂刀上的更完整,更明亮。

黑袍人的笑声突然变得尖锐:“那就来吧!归元墟的地下,我为你准备了份大礼——是你最不想面对的记忆,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笑着走出来!”

藤蔓退去的地方,露出个漆黑的洞口,洞口里源源不断地冒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见无数双眼睛在闪烁,既熟悉又陌生。

张玄微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向洞口。善魄和影子紧随其后,红绳与莲子的光芒在他身后交织,形成一道温暖的光带,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他知道,洞口里等待他的,必然是前所未有的挑战,是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记忆,是“本疑”最恶毒的陷阱。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终于明白,记忆从来不是用来逃避的,是用来面对的,是用来在痛苦中汲取力量,在错误中学会成长的。

破魂刀的星图在他掌心轻轻跳动,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洞口的黑暗越来越浓,却挡不住他前进的脚步,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比黑暗更坚定的东西——对未来的向往,对守护的执着,对所有还未发生的故事的期待。

洞口的黑雾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张玄微的衣领时,竟化作细小的冰碴,冻得他皮肤发麻。破魂刀的星图在掌心剧烈闪烁,光芒却被黑雾压缩成一团,像被捏住的火苗,明明灭灭间,映出雾中无数扭曲的影子——有的影子举着符纸,符上的朱砂像血泪;有的影子握着刀柄,指缝里淌着黑血;最清晰的那个影子,穿着他的道袍,正低头啃食着什么,嘴角的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

“那是你。”黑袍人的声音从黑雾深处传来,带着黏腻的回响,“是你每次画错符时,心里骂自己‘没用’的影子;是你没护住同伴时,夜里啃噬你的愧疚;是你把师父推进火海时,不敢承认的‘解脱’。”

张玄微的指尖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刀鞘上,星图的光芒突然亮了亮,映出影子啃食的东西——是半块麦芽糖,糖上的牙印与他八岁时的一模一样,正是铜镜里那个红肚兜孩童捏着的那块。

“你在吃自己的念想。”黑袍人笑得更欢了,“你嘴上说要守护,心里却在偷偷庆幸——师父死了,就再也没人会骂你画符歪了;同伴走了,就再也没人会指望你保护了。你根本不是什么守印人,你只是个胆小鬼!”

影子突然抬起头,脸上的五官与张玄微分毫不差,只是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的空洞。它张开嘴,发出的不是声音,是无数细碎的画面:张玄微画错符时偷偷藏起符纸的慌张,同伴遇难时下意识后退的脚步,焚心墟前松开吊桥绳索时的颤抖……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脑海,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闭嘴!”他猛地挥刀砍向影子,刀刃却径直穿过影子的身体,砍在黑雾里,发出沉闷的响声。影子晃了晃,反而笑得更狰狞,空洞的眼睛里流出黑血,滴在麦芽糖上,糖块瞬间化作只忆虫,钻进张玄微的袖口。

“啊!”张玄微感觉手腕一阵刺痛,低头看见忆虫正咬着他的皮肉往里钻,虫子的肚子里,是他刚刚被勾起的所有负面情绪——愧疚、恐惧、自私、懦弱,这些情绪在虫腹里翻滚,竟让虫子变得越来越大,眼看就要钻进他的心脏。

善魄的红绳突然缠上忆虫,红光勒紧的瞬间,虫子发出刺耳的尖叫,肚子里的负面情绪像被戳破的脓包,纷纷涌出,化作黑色的雾气消散。“别被它骗了!”善魄的声音带着穿透力,“‘本疑’最擅长把你的小错放大成罪孽,把你的犹豫扭曲成恶意,它要的不是真相,是让你自己相信自己是个怪物!”

影子的身体在雾气消散后变得透明,露出底下的真相——那根本不是张玄微的影子,是无数个被“本疑”吞噬的魂魄碎片拼凑成的假象,每个碎片都带着对自己的憎恨,才会被“本疑”利用,化作攻击他的武器。

“你看,它连自己的样子都没有。”善魄的红绳轻轻拂过影子,影子像泡沫一样破裂,“真正的你,会在画错符后偷偷练习到天亮,会在同伴遇难后拼尽全力报仇,会在松开吊桥后守在焚心墟三年,只为确认师父的魂魄是否安好。这些它都学不会,因为它没有心。”

张玄微的呼吸渐渐平稳,破魂刀的星图重新亮起,这次的光芒比之前更温和,却也更坚定。他看向黑雾深处,那里隐约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还有老道熟悉的咳嗽声,咳嗽声里夹杂着模糊的话语:“玄微……别来……”

“师父在求救。”他握紧刀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迈。

“是‘本疑’在模仿他的声音。”善魄的红绳拉住他,“你仔细听,咳嗽声里没有气音,像破风箱在响,真正的魂魄不会这样。”

张玄微屏住呼吸,果然听出了破绽——那咳嗽声太规律了,每次间隔的时间都一模一样,像是被人设定好的程序。他突然想起老道生前有哮喘,一到阴雨天就咳得撕心裂肺,声音从来都是断断续续,带着求生的挣扎,绝不是这样平稳得诡异。

“它连师父的疼都模仿不像。”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挥刀劈开面前的黑雾,“那就让它见识见识,真正的守印人是怎么做事的。”

黑雾被刀刃劈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的石阶,石阶上布满了青苔,青苔里嵌着细小的骨头,像是无数人曾在这里跌倒、爬起、最终没能走出去。善魄的红绳在前面引路,红光顺着石阶延伸,照亮了两侧的石壁,石壁上刻满了字,都是些歪歪扭扭的“悔”字,有的字被指甲抠得很深,显然是刻字人用了全身力气。

“是之前被困在这里的人刻的。”善魄的红绳轻轻触碰着一个“悔”字,字里突然渗出黑血,“他们被‘本疑’困住,最终相信了自己罪无可赦,才会在石壁上刻下这些字,最后被黑雾吞噬,连魂魄都不剩。”

张玄微的指尖划过另一个“悔”字,字的边缘有个小小的刀痕,是用破魂刀的刀尖刻下的——那是他的刀!难道他以前来过这里?

“你确实来过。”善魄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三年前,你为了找师父的魂魄,曾闯进过这里,被‘本疑’困住了七天七夜,最后是老道的残魂拼尽全力把你送出去的,这段记忆被你自己封印了,因为你觉得是自己害了师父的残魂。”

张玄微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模糊的画面:他躺在石阶上,浑身是伤,老道的残魂像一缕青烟,正被黑雾一点点吞噬,残魂最后的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不舍。这个画面太过痛苦,他下意识想避开,破魂刀却突然发烫,逼得他不得不面对——星图上,代表这段记忆的光点正在闪烁,像是在说“别躲,看清楚”。

“三年前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善魄的红绳轻轻缠绕住他的手腕,“老道的残魂是自愿的,他说与其消散在焚心墟,不如用最后的力量换你活着出去,守住归元墟。这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选择,你该尊重他的选择。”

石阶尽头出现一扇铁门,门上挂着三把锁,锁孔里分别刻着“过去”“现在”“未来”三个字。锁链上缠绕着黑色的藤蔓,藤蔓上的花苞正缓缓绽放,每个花苞里都藏着一张脸:过去的张玄微在哭,现在的张玄微在挣扎,未来的张玄微在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想过去,就得打开这三把锁。”黑袍人的声音在门后响起,“用你的愧疚开过去的锁,用你的犹豫开现在的锁,用你的绝望开未来的锁,很简单,不是吗?”

张玄微看着过去的自己,那张脸上还带着少年的青涩,正举着烧断的吊桥绳索哭泣,泪水打湿了绳结上的血迹。他确实有愧疚,愧疚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师父被邪魄附身,愧疚自己下手不够快,让师父多受了那么多苦。

“愧疚不是钥匙,是枷锁。”善魄的红绳指向过去的锁孔,“真正能打开过去的,是接纳。接纳自己当时的弱小,接纳事情已经发生,接纳你再怎么愧疚也回不去了。”

张玄微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没有触碰那把锁,而是轻轻抚摸着花苞里过去的自己。少年的哭声渐渐停止,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身影化作一道光,钻进过去的锁孔,锁“咔哒”一声弹开。

现在的锁孔前,花苞里的张玄微正在挥刀砍向藤蔓,动作却迟疑不定,既想前进,又怕前方有陷阱。他确实有犹豫,犹豫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担起守印人的责任,犹豫自己是不是在重蹈师父的覆辙,犹豫自己所谓的守护,会不会只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犹豫不是弱点,是谨慎。”善魄的红绳缠绕住现在的锁,“真正的勇敢不是横冲直撞,是知道前路有陷阱,还愿意一步一步踩稳了往前走。你看你的刀,虽然慢,但每一刀都砍在藤蔓的七寸,这就是你的本事。”

张玄微对着花苞里的自己点了点头,现在的自己也停下动作,对着他竖起大拇指,身影化作光,钻进现在的锁孔,第二把锁也开了。

未来的锁孔前,花苞里的张玄微笑得癫狂,手里的破魂刀沾满了鲜血,刀下是无数魂魄的尸体。“本疑”想让他相信,未来的自己会被力量吞噬,变成比邪魄更可怕的怪物。

但张玄微看着那张狂笑的脸,却突然笑了。“它连未来都模仿不像。”他的声音带着笃定,“真正的未来,哪会只有一种可能?我或许会犯错,会迷茫,但绝不会变成这样。因为师父教过我,刀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杀戮的。”

狂笑的脸突然凝固,像是被戳破的谎言,渐渐扭曲成“本疑”的真面目——一团没有形态的黑雾。张玄微挥刀砍向黑雾,黑雾尖叫着消散,未来的锁孔里,钻出个新的身影:未来的张玄微正坐在观星台上,教一个少年画符,少年的脸上有块蝴蝶胎记,正是之前墙头上摇铜铃的那个。

未来的自己对他眨了眨眼,身影化作光,钻进未来的锁孔,第三把锁应声而开。

铁门缓缓打开,门后是个巨大的石室,石室中央的石台上,绑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老道!他被铁链锁在石台上,灰袍上布满了鞭痕,脸上却带着平静的微笑,看见张玄微时,甚至还眨了眨眼,像是在打招呼。

“师父!”张玄微想冲过去,却被善魄拉住。

“看他的脚。”善魄的红绳指向老道的脚下,那里没有影子,石台上只有铁链的阴影,“真正的魂魄,在有光的地方都会有影子。”

张玄微猛地停住脚步,果然看见老道的脚下空空如也。石台上的老道突然咧开嘴,笑得异常狰狞,原本平静的脸瞬间裂开,露出底下黑袍人的脸:“不错嘛,居然能识破我的伪装。可惜啊,你的小女朋友就没这么聪明了。”

他猛地拽动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突然绷紧,善魄的红绳瞬间被拉直,张玄微转头,看见善魄的身影正在变得透明,红绳上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原来铁链早就缠上了她的红绳,正一点点吸走她的力量。

“善魄!”他挥刀砍向铁链,刀刃却被铁链弹开,铁链上浮现出无数个“本疑”的碎片,发出刺耳的尖啸。

“别管我!”善魄的声音带着虚弱,“它要的是你!你往前走,找到‘本疑’的核心,毁了它,我就能解脱!”

石台上的黑袍人笑得更得意:“她在骗你呢!你一走,她就会被铁链彻底吞噬,连魂魄都剩不下。你选吧,是救她,还是继续往前走?”

张玄微看着善魄透明的脸,又看向石室深处,那里隐约能看见一颗黑色的珠子,珠子周围缠绕着无数魂魄的碎片,正是“本疑”的核心。他知道善魄说得对,只有毁掉核心,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可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吞噬?

“这才是最难的选择,不是吗?”黑袍人舔了舔嘴唇,“守印人嘛,总要学会牺牲别人,不是吗?你师父是这样,你也该是这样……”

“闭嘴!”张玄微突然笑了,笑声在石室里回荡,“你不懂什么是守护。守护不是牺牲别人,是相信同伴。”

他没有去砍铁链,而是反手将破魂刀递给善魄:“拿着,用星图的力量护住自己,我去毁了核心。你要是敢在我回来前消失,我就把归元墟所有的‘本疑’碎片都丢进你家元魂珠,让你天天看着它们烦。”

善魄愣住了,随即也笑了,红绳接过破魂刀,星图的光芒顺着红绳蔓延,在她周围形成一道屏障,铁链的吸力顿时减弱。“你最好快点,我可没耐心等太久。”

张玄微转身冲向石室深处,黑袍人想伸手阻拦,却被善魄用破魂刀逼退。星图的光芒在石室内交织,刀光与红光相互配合,竟形成一道完美的屏障,将黑袍人牢牢挡在后面。

“不可能!你们怎么会这么默契?”黑袍人发出难以置信的嘶吼,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恐惧。

“因为我们不是在利用彼此,是在相信彼此。”善魄的红绳突然收紧,将黑袍人缠住,“这一点,你永远学不会。”

张玄微的身影在核心的黑光中越来越近,破魂刀的星图与核心的黑光碰撞,激起无数火花。他能“感”到核心里无数魂魄的痛苦,它们都在呐喊,都在渴望解脱,这些呐喊像燃料一样注入他的刀,让星图的光芒越来越亮。

核心的黑光在光芒中剧烈收缩,显然是在害怕。张玄微举起刀,对准核心最脆弱的地方,那里隐约能看见一颗小小的莲子,正是铜镜里那颗,此刻正被黑光死死包裹着,无法绽放。

“你困不住它的。”他的声音带着坚定,“就像你困不住所有想好好活着的魂魄,困不住所有相信光明的人。”

刀刃落下的瞬间,核心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黑光与金光交织,整个石室都在剧烈震动,黑袍人的嘶吼声渐渐远去,善魄的红绳重新变得鲜艳,铁链在光芒中断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但张玄微没有停下,因为他看见核心破碎后,无数个新的“本疑”碎片正从石缝中钻出,像潮水一样涌向石室的每个角落。这些碎片比之前的更小,更隐蔽,显然是想钻进地脉,潜伏起来,等待下一次机会。

“别想跑!”他挥刀砍向碎片,星图的光芒在石缝中穿梭,照亮了更深的地下——那里是归元墟的地脉源头,无数条银色的丝线从源头延伸出去,连接着地面上的每个魂魄,每个生命,而“本疑”的碎片,正想顺着这些丝线蔓延,污染整个归元墟的根基。

善魄的红绳突然化作一张大网,将碎片牢牢罩住:“得去地脉源头!在它们钻进丝线前拦住它们!”

张玄微看向地脉源头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只有银色的丝线在黑暗中闪烁,像无数条等待被守护的生命线。他握紧破魂刀,星图的光芒与丝线的银光遥相呼应,形成一道温暖的光带,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他知道,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开始。“本疑”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怪物,是存在于每个生命心底的阴影,是对自己的怀疑,对他人的猜忌,对世界的失望。只要还有生命存在,“本疑”就永远不会消失,他们能做的,不是彻底消灭它,而是守住地脉,守住人心,让阴影永远无法遮住光明。

破魂刀的星图在黑暗中跳动,像一颗永不熄灭的心脏,张玄微的脚步坚定,朝着地脉源头走去,善魄的红绳在他身边飞舞,红光照亮了前方的路,也照亮了他眼底的决心。

洞口的黑雾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张玄微的衣领时,竟幻化成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他皮肤发麻。破魂刀的星图在掌心灼灼发烫,像是在与黑雾里的某种东西对峙——他能“闻”到黑雾里混杂着邪魄的腥气、忆虫的木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那是老道最爱的粗茶味道,却被扭曲得带着股腐味。

“小心脚下。”善魄的红绳突然缠上他的脚踝,红光顺着裤脚蔓延,在他脚边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网眼间,黑雾中隐约浮现出无数只手,有的枯瘦如柴,有的稚嫩小巧,都在试图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进更深的黑暗。

“是‘牵魂手’,”善魄的声音带着警惕,红绳上的“念”字忽明忽暗,“它们是被‘本疑’困住的执念,抓不住活人的魂魄,就想抓个念想当替身。”

张玄微低头,看见最近的一只手戴着枚熟悉的银戒指——那是他八岁生辰时,师父送他的礼物,后来在归元墟的混战中遗失了。手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抬起头,露出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张脸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黑。

“你丢了我,”那张脸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磨铁,“你说过会永远戴着我的。”

张玄微的心脏猛地一缩,握刀的手紧了紧。破魂刀的星图突然射出一道金光,照亮了那只手的手腕——那里有道细小的疤痕,是他当年学刻符时不小心划的,而他自己的手腕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道。

“它在模仿我。”张玄微的声音沉了沉,刀刃在黑雾中划出一道弧线,金光斩断了那只手,断口处涌出黑色的雾气,发出凄厉的尖叫。

“不是模仿,是偷。”善魄的红绳网突然收紧,将周围的牵魂手都挡在外面,“它偷了你的记忆碎片,拼出个假的你,就想让你相信‘你早就把重要的东西丢光了’。”

影子捧着的莲子突然亮起,光芒中浮现出那枚银戒指的下落:它掉进了归元墟的忘川河,被一只老龟衔走,当作了孵蛋的暖石。老龟的背甲上,刻着张玄微从未见过的符——那是老道偷偷刻的,符意是“平安”,显然是怕他遗失戒指后不安,特意留下的念想。

“我没丢。”张玄微看着光芒中的老龟,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它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护着我。”

那只与他相似的手在金光中渐渐消散,黑雾里的其他牵魂手也跟着退缩了几分,显然是被这句笃定的话削弱了力量。

他们继续往深处走,黑雾越来越浓,连破魂刀的金光都被压缩成一团,只能照亮身前三尺的地方。脚下的路开始变得泥泞,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某种生物的皮肤上,泥里还夹杂着细小的骨头渣,硌得脚底生疼。

“这是‘悔骨路’,”善魄的红绳突然缠上他的手腕,红光渗入他的掌心,“每粒骨头渣,都是一个被‘本疑’放大的后悔。你踩得越疼,说明心里的悔意越重。”

张玄微的脚步顿了顿,果然感觉到脚底传来尖锐的刺痛——那是焚心墟的记忆,他后悔没早点发现师父被邪魄附身,后悔烧断吊桥时的决绝,后悔连师父最后想说的话都没听完。这些悔意像针,扎得他几乎迈不开腿。

“别停。”影子突然开口,透明的声音里带着少年的清澈,“越停,骨头渣越会往肉里钻。”

影子捧着莲子往前走,脚底的骨头渣在接触到莲子光芒的瞬间,都化作了细小的光点,融入光芒中。张玄微看着它的背影,突然想起石头——那个总爱说“疼着疼着就习惯了”的少年,明明自己怕疼怕得要命,却总在别人疼的时候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

“对,疼着疼着就习惯了。”他低声重复着,咬紧牙关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没有再停,破魂刀的金光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撑开黑雾,照亮了更多的路。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微光。那光芒是青绿色的,像极了静心苑后山的萤火,却比萤火更密集,远远望去,像是一片悬浮在黑暗中的星海。

“是‘惑心萤’。”善魄的红绳突然绷紧,“它们的光会让人看见最想要的东西,很多人就是看着看着,就站在原地不动了,最后变成了牵魂手的养料。”

张玄微果然在萤光中看到了静心苑:观星台的月光洒在石阶上,师父坐在竹椅上煮茶,茶烟袅袅,绕着他的灰袍打转。他甚至能闻到茶香里混着的艾草味,那是师父总爱在茶里加的东西,说是能安神。

“玄微,过来喝茶。”师父的声音从萤光中传来,温和得像小时候哄他喝药时的语气。

张玄微的脚步真的顿住了,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痒痒的,暖暖的。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师父了?没有黑血,没有扭曲,只是个普通的老人,在月光下等着他回家。

“别信。”善魄的红绳猛地勒了他一下,疼痛感让他瞬间清醒,“你看萤光的边缘——”

张玄微眯起眼,果然看见萤光的边缘,有无数双眼睛在闪烁,都在贪婪地盯着他,像是在等他走进那片光。而师父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透明,手指端着的茶杯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邪魄那张狰狞的笑脸。

“我知道你在。”张玄微突然对着萤光喊道,破魂刀的星图在他掌心旋转,“你以为变个样子,我就认不出了?师父煮茶时,左手的小指会微微翘起,因为年轻时被蛇咬过,关节不太灵活。你学得了样子,学不了这个。”

萤光中的师父身影猛地一僵,左手的小指果然不自觉地伸直了。下一秒,整个静心苑的景象像被打碎的镜子,瞬间消散,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惑心萤,每只萤火虫的肚子里,都藏着个小小的邪魄碎片。

“有点意思。”黑袍人的声音在黑雾中响起,带着一丝意外,“没想到你居然能看出破绽。”

无数只惑心萤突然聚集,化作黑袍人的模样,只是这次,他的脸上带着笑意,不再是之前的狰狞:“既然骗不了你,那就让你看看真东西。”

黑袍人抬手一挥,黑雾突然散开,露出底下的景象——那是个巨大的溶洞,洞壁上嵌满了发光的石头,石头里都冻着魂魄,有的在挣扎,有的在哭泣,有的则面无表情,像是已经放弃了抵抗。

而溶洞的最深处,立着块巨大的冰柱,冰柱里冻着的,赫然是老道的魂魄!

老道的眼睛紧闭着,灰袍上结满了冰花,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还活着。只是他的眉心,嵌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上的纹路与邪魄碎片一模一样,正源源不断地吸收着他的灵力。

“师父!”张玄微的眼睛瞬间红了,想冲过去,却被善魄的红绳死死拉住。

“别冲动!”善魄的声音急促,“冰柱周围有‘锁魂阵’,你现在过去,只会变成新的冰雕!”

张玄微这才注意到,冰柱周围刻满了黑色的符文,符文组成一个巨大的“困”字,每个笔画里都流淌着黑色的雾气,正是邪魄的力量。老道的灵力顺着那些符文,源源不断地流向溶洞中央的一口井——井里黑沉沉的,像是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那是‘噬魂井’,”黑袍人走到冰柱前,用手指敲了敲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师父的灵力,会顺着井流进邪魄的本体,等吸干了他,下一个就是你,再下一个,就是整个归元墟的魂魄。”

冰柱里的老道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眉心的黑色石头突然亮起,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在冰柱里剧烈挣扎,却只是徒劳。

“师父!”张玄微的理智几乎要被冲垮,破魂刀的星图在他掌心沸腾,金光几乎要将他的手灼伤。

“你看,”黑袍人笑着指了指冰柱,“他还在等你救他。你不是一直后悔没救他吗?现在机会来了,只要你把破魂刀扔进噬魂井,我就放了他,怎么样?”

张玄微的目光落在破魂刀上,星图的光芒映着他的脸,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挣扎。破魂刀是师父留给他的,是守护归元墟的武器,可如果用它能换回师父……

“别信他!”善魄的红绳突然缠上他的刀鞘,“老道的灵力精纯,邪魄吸了这么久都没吸干,显然是他在故意拖延!你看他的左手——”

张玄微猛地看向冰柱里的老道,果然看见他的左手藏在袖袍里,手指在偷偷比划着什么。那是他们师徒俩才懂的暗号:左三右四,上七下九——是破魂刀的解阵口诀!

“我就知道。”张玄微的眼眶更红了,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激动。他握紧破魂刀,星图的光芒与他的灵力呼应,在他掌心形成一道金色的符,“师父从来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黑袍人的脸色终于变了:“你居然看得懂?”

“你不懂我们师徒。”张玄微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决绝,“你以为困住他的是冰柱,是锁魂阵?其实困住他的,是他想看看我能不能独当一面。”

他举起破魂刀,星图的光芒在溶洞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金光顺着老道比划的暗号,精准地落在锁魂阵的每个节点上。黑色的符文在金光中剧烈闪烁,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在痛苦地哀嚎。

“不可能!”黑袍人发出一声怒吼,身体突然化作无数只惑心萤,扑向张玄微,“我明明把他的记忆都封锁了,他怎么可能还会解阵!”

“因为有些东西,不是你能封得住的。”张玄微挥刀劈开萤群,金光所过之处,惑心萤纷纷消散,“比如师父教我的第一句口诀,比如他握刀时的姿势,比如我们师徒俩刻在骨子里的信任。这些东西,比你的邪魄碎片强多了!”

锁魂阵的符文在金光中渐渐瓦解,冰柱上的冰花开始融化。老道的眼睛猛地睁开,看向张玄微时,露出了个虚弱却欣慰的笑容,与记忆中无数次教他画符、教他握刀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臭小子,没给师父丢脸。”老道的声音透过融化的冰面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无比。

就在这时,溶洞中央的噬魂井突然剧烈震动,井里喷出黑色的水柱,水柱中浮现出邪魄的真身——那是一团巨大的黑雾,黑雾里伸出无数只手,抓向冰柱里的老道,显然是想在锁魂阵瓦解前,吸走他最后一点灵力。

“休想!”张玄微的破魂刀在他掌心旋转,星图的光芒凝聚成一道金色的箭,直刺邪魄的真身。

善魄的红绳、影子的莲子同时发力,红光与绿光交织,形成一道屏障,挡在冰柱前。黑袍人所化的惑心萤也被光芒困住,在屏障外疯狂冲撞,却始终无法靠近。

冰柱的裂缝越来越大,老道的魂魄在光芒中渐渐苏醒,他看着张玄微,看着善魄,看着影子,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口噬魂井上,虚弱的笑容里突然多了一丝决绝。

“玄微,记住师父的话,”老道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守护不是抱着不放,是该放手时,敢放手。”

他的身体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白光穿透冰柱,穿透邪魄的黑雾,直冲噬魂井。井水瞬间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像是在被某种力量净化。

“师父!”张玄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知道老道要做什么——他要与邪魄同归于尽。

“别难过。”老道的声音在白光中回荡,“我这把老骨头,能换归元墟十年安稳,值了。你呀,以后别总皱着眉头,多笑笑,像你小时候那样……”

白光越来越亮,将整个溶洞都照得如同白昼。黑袍人的惨叫声、邪魄的嘶吼声、噬魂井的沸腾声,都在白光中渐渐消散。张玄微握紧破魂刀,看着那道熟悉的白光,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却在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像小时候那样,没心没肺,却又带着一丝倔强。

当白光散去,溶洞里的黑雾已经消失,锁魂阵的符文化作了飞灰,噬魂井里的水变得清澈见底,倒映着洞顶的钟乳石,像一片平静的星空。

冰柱已经融化,老道的魂魄也不见了踪影,只在原地留下一枚小小的铜钱——那是张玄微小时候买糖吃,不小心掉在师父茶罐里的,后来师父总说“沾了茶味,能镇邪”,一直带在身上。

张玄微捡起铜钱,放在手心,铜钱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暖暖的,像师父的手掌。

“他走了。”善魄的声音里带着悲悯,红绳轻轻缠绕住他的手腕。

“不,他没走。”张玄微握紧铜钱,破魂刀的星图在他掌心重新亮起,“他在这儿,在归元墟的每一寸土地里,在我画的每一道符里,在我握刀的每一次里。”

溶洞深处,突然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张玄微抬头,看见洞壁上那些冻着魂魄的石头,都在发出同样的响声,石缝中渗出金色的光芒——是老道的白光,在净化了邪魄后,又来解救这些被困的魂魄。

“我们该走了。”影子捧着莲子,莲子的光芒里,浮现出归元墟的新景象:断壁残垣间长出了青草,忘川河的水变得清澈,守墓人的兰花在废墟上绽放,石头的铜铃在风中作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却又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张玄微看向那口清澈的噬魂井,井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既不是邪魄的黑,也不是老道的白,而是一种诡异的灰色,像是两种力量碰撞后留下的余烬。

“邪魄……真的被彻底消灭了吗?”他忍不住问。

善魄的红绳在井口上方轻轻晃动,红光突然变得黯淡:“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井底有东西在醒过来,它既不属于邪魄,也不属于正道,更像是……一种全新的存在。”

影子的莲子突然剧烈闪烁,光芒中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灰色的雾气从井里涌出,笼罩了整个归元墟,所有的魂魄都在雾气中变得呆滞,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它在警告我们。”张玄微握紧了手中的铜钱和破魂刀,星图的光芒与铜钱的温度交织,在他掌心形成一股新的力量,“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得去看看。”

他转身,朝着噬魂井走去。善魄和影子紧随其后,红绳与莲子的光芒在他身后交织,照亮了井底的黑暗。他知道,井底等待他的,必然是比邪魄更难对付的存在,是两种力量碰撞后生出的怪物,是“本疑”最深处的恐惧。

但他没有退缩。因为他的手心,握着师父留下的温度;他的刀里,藏着归元墟的希望;他的心里,装着所有还未完成的守护。

故事,自然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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