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顺道：“说了。”
他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吐，我不由有些着急，道：“那程前辈怎么说？”
江顺道：“他只是这样。”说着，他双手背负，挺直了腰杆，皱着眉头看着我，踱了几步眼珠子急转了几圈，道：“你回去告诉顾天，万不可插手此事！”又马上嬉皮笑脸的道：“然后就把我赶回来了。”
他的个头低矮，学程富海实在没个样子，甚至滑稽异常，我皱着眉头道：“江前辈，我没在跟你开玩笑，那尸体的确是个祸害！”
江顺龇牙咧嘴道：“我也没跟你开玩笑，程富海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
我强忍着心头的不耐烦，道：“那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江顺闻言，有些尴尬的道：“下山时正巧碰上了天一老道，被他一直追到渭州，我兜了一个大圈才将他甩掉。”
“和天一交手了？”我吃了一惊，上下看了看他，道：“你没受伤吧？”
江顺嘿嘿一笑，道：“他还杀不掉我。”
他没正面回答我，我心里却不禁疑惑，拉着他的手腕前后瞧了瞧，刚想拉着他转过身看他后背，哪知我还没转过去，江顺“哎呦”一声，手腕一翻，一下挣开了我。
我大吃一惊，忙上前抓着他后背胸衣衫往两边撕开了，衣衫撕开，却见的他后背上，赫然有着一道尺许长的伤口。
江顺个头本就不高，这伤口几乎和他的后背一样长，皮肉外翻，深的已能见几根白莹莹肋骨，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连血都流不出来了。江顺扭头笑道：“这点伤不碍事，我已运气止住了流血。”
渭州距离岷州约有二百多里，来回就是四五百里路程，加上他后面又有天一道长追赶，人没死在半路上已经是万幸了！
“胡说八道！”我心头一凛，像是一把小刀捅进了心脏，厉声喝道：“都这样了你还上蹿下跳！不要命了！”
我将他扶到桌边坐下，自己则将那古送给我的木盒以及五味浆找了出来。这木盒是我头一次打开，里面装了十几个白瓷瓶，每个瓷瓶上面都贴了纸条。
我拿出一瓶叫伤愈粉的瓷瓶，倒了一大半在碗里，又抱着五位浆的坛子朝碗里倒了些，接着和均匀了，撕了块布条，学着那古和安阳巫他们的样子，一点点的在江顺背后涂抹。
我不懂医术，知道这样不可行，但现在已是深夜，哪里再去找郎中来，也只能暂时替他涂抹五味浆止痛，参合着那伤愈粉，希望能出奇效。
涂好了药，我又取来药布，一圈圈将伤口缠住，江顺笑道：“顾兄弟，不必这么麻烦，皮肉之伤罢了，过几日便可痊愈。”
我将药布两头缠在一起打了个死结，不禁冷笑一声道：“皮肉之伤？你可知天一的剑再深入半分，你的心脏都要被劈成两半了！”
我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江顺后背的伤口几个肋骨清晰可见，倘若天一道人再加几分力道，恐怕江顺早就成了一具死尸了。
江顺嘿嘿笑道：“我这不还好好的吗？他想杀我，哼，还得回去修炼二三十年才行。”
伤口这么深，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我有些愤愤的道：“他发现了你，你来岷州城就是，为何要兜这么大一圈？你我连手，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么？”
如果对上天一道长，以我现在的内力来看，应该不会吃多少亏。我想着。就算难敌他，有江顺帮忙，天一绝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江顺穿好衣服，道：“把他引到岷州来多不划算，被他们知道你躲在这里，肯定会召集人马来找你。”
我嗤笑一声，道：“早晚他们都会知道我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江顺“噫”了一声，道：“那可不一样。你现在羽翼未丰，如何对抗的了七大门派，就凭那静心斋？你也不怕连累她们！等你翅膀硬了，能在这里吃的开了，到时候出了事，各方朋友来相助，岂不更好？那秦媚娘说的不错，你真是死板，像块木头。他们不来找你，你安心呆着就是了！”
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道：“可是，这次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可能受伤，这口气我咽不下。”
“我都能咽得下，你如何不能？”江顺瞥了我一眼，道：“真是爱管闲事！”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眼珠子忽然转了转，马上嬉皮笑脸道：“你要是觉着心里过意不去，把你夜间视物的功法口诀传给我，咱俩就算两清了，怎么样？”
他的脸变得实在太快，我不由怔怔道：“你怎么还想着那本领？”
江顺抓耳挠腮道：“别提了，要不是因为视力下降，这次天一老道哪里能先发现我？换作以前，即便在夜里我也能清清楚楚的瞧见百丈外的东西！”
他这是受蜮毒影响而遭的苦吧？
我有些恍然。身中蜮毒会变成天蝠模样，而天蝠便是视力不好，耳朵却极灵。现在要我传他“夜间视物”的本领，我哪里会那武功？便是听也没听过，能想得到的无非也就是灵蛇血。只不过那日江顺将我从昆仑山救出时，我曾想过以自身血液来报答他，但被他拒绝了。
他虽然是盗贼，性子却顽石一般硬。盗亦有道，大抵说的便是他这种人。
也许，这次可以解了他身上的蜮毒。
我点了点头，道：“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先等你的伤好了才行。”
我要直接说给他喝灵蛇血，只怕会被他一口拒绝，说伤愈再教他，他大概也不会往我身上的血液上想。再看江顺，果然见他眼睛一亮，道：“咱们说好了，说话可不能不作数。”
我淡淡一笑，道：“前辈放心，晚辈说到做到。”
江顺脸上这才露出满意之色，站起身道：“那好，我便先在你这里养伤。”
“偏房借我些时候，好些天没合眼了。”他走到门口，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扭头眯眼笑道：“你们镖局现在缺银子么？”
我道：“还好吧，反正饿不死我的弟兄们。”
几千两的银子的确满足镖局里的伙食，若是再拿些钱购置酒楼之类的买卖，多少还有些拮据，不过我相信，只要镖局的生意能顺利打开，挣钱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江顺道：“缺银子可以跟我说一声，包你要多少有多少。”
我不禁失笑，道：“你浑身上下没有半个铜子，还敢说这样的大话？”
江顺眉头一挑，道：“我身上是没有，但别人身上有。难道你忘了，我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金花大盗！这一带我打听了，附近州府贪官多的很哩，随随便便走一遭，真金白银不就有了么？”
我边收拾着桌子上的杂物，边开玩笑道：“怎么？你要开始劫富爱贫了？”
“当然。”江顺嘿嘿笑了一下，道：“你镖局里本就穷的叮当响，想要在岷州落脚，没点钱财怎么行？再说，咱们朋友一场，你帮我包扎伤口，我肯定也要帮你。”
也许，对于盗贼来说，钱财来的确实很容易些。我笑道：“那倒不必了，我不花贪官的钱。”
江顺闻言，奇怪道：“那钱不要白不要，凭什么不花？”
我搬着五味浆的坛子，道：“那钱是老百姓的钱，我花了不就和贪官一样了么？”
江顺挠了挠头，喃喃道：“倒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他眼珠子滴溜溜直打转，忽然又道：“那也不对，我这几十年花贪官的银两，岂不是说我也是贪官？”
我伸手打住他，有些拍马屁的道：“你不是贪官，你只是个盗贼，偷贪官银两的盗贼，你是为了吃饱饭，百姓的钱到了你这里是干净的，但到了我手里还是偷来的钱。一码归一码。”
江顺“哈”一声笑，有模有样的道：“一码归一码，这话说的才让我舒服。不过说一千道一万，那钱都是老百姓的钱，你不愿意用，那就当我没说。歇了！”说罢，推门离去。
我正将五味浆和木箱子放到架子上，见他离去，不禁有些失魂，木鸡般的无力坐在床边。
如果天一道长真的追到岷州，就算他不能把我和江顺杀掉，我和江顺绝也拿他没办法，天一道长回去一定召集人手重返岷州了。江顺一定想得到，所以才会绕这么大一圈，全是为了护我和我镖局的周全。
我暗自叹了口气，盘好腿坐在床榻上。
桌上的烛火静静地烧着，屋外细雨如撒盐似的落在院中桂花树叶上，落在房屋瓦片上。
说到底，还是我实力太弱。
我咬了咬牙，不由握紧了拳头。
江顺侥幸躲的了这一次，天知道下次会不会还这么幸运，而下一次，受伤或死掉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还是镖局里的其他兄弟？不管是谁，我都不想看到那样的场面。仰仗岷州有禁军驻守，我料想七大门派不敢胡来，但自身实力是硬道理，倘若我武功高强如那龙在水，镖局兄弟千万，七大门派就算想来找我麻烦，恐怕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我闭了闭眼，慢慢松开了拳头，甩去脑子里的杂念，渐渐沉下心来，开始潜心吐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