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皇帝很有魅力?’
朱载坖头皮发麻,接着一把按住少年肩膀一顿猛摇,一边痛心疾首道:“儿啊,你可不能误入歧途啊……!”
少年被晃的头晕,只好矮身躲过父皇的‘摧残’,无奈道:
“父皇你多心了,我只是佩服武宗皇帝。”
“佩服……儿啊……”朱载坖当即又要上手。
少年连连后退,一边苦闷道:“打住打住!父皇,你别这么激动好不好?”
“你让我怎么不激动?”朱载坖黑着脸,只想狠狠揍一顿儿子,让他丢掉不该有的念头。
“父皇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啊?”
“你……”朱载坖咬了咬牙,道,“好,老子给你机会,说!”
少年松了口气,继而露出钦佩之色,啧啧道:“大明这么多皇帝之中,武宗皇帝绝对是最特别的存在,武宗皇帝身上的品质,是独一份的存在……要说我最佩服谁,也只有他了。”
“你是真欠揍啊你……”朱载坖撸胳膊挽袖子,誓要给儿子弥补一下不完整的童年。
“且容我把话说完。”少年忙道,“我不是佩服他爱玩,好玩,会玩,我佩服的是他的魄力,还有他的远见。”
“魄力?”
朱载坖怒极发笑,“还魄力,还远见,还最佩服……你可真敢说,相比太祖起事,相比成祖靖难,他拿什么比?”
“哎?不一样的!”少年正色道,“太祖起事,是因为起事才能生存;成祖靖难,是因为不靖难就活不下去了。”
朱载坖一时竟无言以对。
“就算如此,他的魄力呢?”
“御驾亲征!”少年神采奕奕道,“前车之鉴在前,仍能坚持自我,亲临最前线的战场布局,指挥,作战……这份魄力还不够大?而且他还打赢了,不仅胜了,还是大胜……”
“好啊,就说嘛,敢情你也是打着御驾亲征的算盘……”
“不不不,父皇你误会了,正是因为我没这个魄力,所以我才……疼疼疼……”
隆庆不语,只一味揍人。
好在内侍早前一瞧见皇家父子谈心,就知趣儿地退开了,没瞧见这一幕……
“父皇,你咋不讲理啊?”
“讲理?跟你讲什么理?呵,小树不修不直溜,老子这是用心良苦!!”朱载坖余怒未消,骂骂咧咧道,“你还想御驾亲征,你咋不上天啊你……”
少年无语道:“别说我没机会,我就是有机会,我也没这个魄力,正因如此我才佩服啊。”
“……他那是胡来!”
“可他胜了啊。”少年说。
“是胜了,可万一败了呢?”
“所以我才说他有魄力嘛。”少年讪笑道,“还有皇位……拿得起,放得下,不说咱大明朝,古往今来,也只有他了。”
朱载坖瞪眼道:“老子不算?老子不也是壮年时就传了位?”
‘你那是扛不住,而且你是给了儿子,人家则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要了,你怎么跟人家比?’
少年讪笑道,“对对对,您说的对。”
朱载坖:“……”
“好吧,从这个角度看,武宗皇帝的确更有魄力……可远见又怎么说?”
少年神采奕奕:“父皇,那可是正德朝,不是嘉靖朝,更不是隆庆朝啊。”
朱载坖强忍着再次揍人的冲动,咬牙道:“什么意思?”
“皇爷爷做了四十年的皇帝,您做了十一年的皇帝……那可是五十一年前啊。”少年神色钦佩,一脸叹服,“早在五十一年前,武宗皇帝就预料到了大明朝的未来,就知道了朱家人最终的归宿,直接提前上百年,乃至数百年,过上了遥远未来朱家人才能过上的生活,这不是有远见是什么?”
朱载坖都惊呆了。
不是,还能这么理解?
“你个兔崽子,你是不是有大病?”朱载坖破了大防,“明明是贪玩成性,怎地到了你这嘴里,成有远见了?”
少年问道:“父皇真以为,制定宗禄永额,推行简化字,出台科技专利法,应州大捷,推行募兵制……临走,还为下一任皇帝留下无比殷实家底儿的武宗皇帝,只会玩?”
朱载坖脸上一热,悻悻道:“我不否认他的功绩,我也没说他昏庸……可能干归能干,英明归英明,贪玩也是真的啊。”
“所以我才佩服啊,一个皇帝怎可如此潇洒,一个皇帝怎可如此有魄力,且还这么有远见……魅力十足啊!”少年自叹不如,“反正我是做不到这样,正因我做不到,所以我才佩服……嗯,由衷的佩服。”
朱载坖抓了抓头发,愣是找不出反驳的点。
仔细想想,儿子说的好像并无不对之处。
是啊, 那可是五十一年前啊……
人家足足比自己早了五十年,预知到了大明的未来,朱家的未来……
人家不仅预料到了,而且还能心平气和,还能一点不内耗自己……
朱载坖碎了不知多少次的自尊心,又一次碎了,碎稀碎……
少年适时说道:“父皇,相比武宗皇帝,您失去的可真不多,皇位是你儿子继承的,之后还会传给你孙子,你重孙子……五十年前的武宗皇帝都能释怀,五十年后的你,为何不能释怀呢?”
“我……”朱载坖张了张嘴,悻悻道,“这些大道理,留着给你皇爷爷说吧。”
“皇爷爷不需要。”少年说道,“其实,从皇爷爷后来逐渐为武宗皇帝正名时,皇爷爷就看开了,当然,心里的疙瘩还是存在,却不再是死结,也没那么大了,此时此刻的皇爷爷,更不需要我来多嘴了。”
朱载坖默然。
直至此时,他才真正明白儿子的意图。
——开导愚蠢父亲!
“翊钧啊,父皇……是不是很差劲啊?”
少年轻轻摇头:“父皇不够霸气,也不够有魄力,这是因为父皇过于善良、过于负责任、过于用力了,从而迷失了真我。”
顿了顿,“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父皇,才有这样的儿子。”
“父皇你知道吗?你比皇爷爷更会做父亲,你这个父亲做的太好了。”
少年认真到近乎虔诚,“纵观我大明皇帝,从‘父皇’这个角度出发,除仁宗,孝宗外,独父皇一人。”
“儿子有出息,不正是父亲优秀的体现吗?”
朱载坖失神……
良久,
“你这家伙……还挺……挺会说话。”
朱载坖长舒一口气,道,“其实,这次江南一行,见过你大伯之后,父皇也没那么拧巴了,也释然了,无需担忧父皇。”
少年怔了一下,重重点头。
接着,嘿嘿笑道:“父皇,儿子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安慰你。”
“?”
“儿子是真心觉得武宗皇帝魅力四射,也是真的佩服武宗皇帝……”少年深感遗憾的说,“只可惜,我没能赶上……唉,要是能与武宗皇帝来一场面对面的交流,当是何等的快哉啊?”
朱载坖嘴角疯狂抽搐……
半晌,
“什么快哉不快哉的,这种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
少年一奇,诧然道:“这话怎么就不能说啊?”
“不吉利!”
“怎么就不吉利了?”
“不知道!”朱载坖皱眉道,“你李先生是这么说的,而且……我看他当时也不像是开玩笑。”
少年哭笑不得。
朱载坖却当回事儿了,严肃道:“你的李先生可还是个道士,既然这么说……证明它多少沾点说法,少嬉皮笑脸!!”
少年悻悻点头。
“记住了!”
“……是。”少年正色道,“儿子以后绝不再说!”
“这还差不多……”朱载坖僵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了几分,随之又是一叹,“翊钧啊,你皇爷爷……时间不多了。”
少年心头一震,轻轻点了点头。
“李先生怎么说?”
朱载坖望向远方,轻轻道:“可过中秋。”
可过中秋……少年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拳头下意识握紧,又缓缓松开,苦涩叹息:“连李先生都无力阻止的事,也只有接受了。”
“嗯…。”
朱载坖心下怅然,随之想起一事,心情稍稍好了些,“你皇爷爷……长生了。”
“啊?”少年聪明的脑袋瓜,头一次不够用了,“长生了?”
朱载坖点点头,将那日父皇小憩证长生的事,讲述给了儿子听……
许久,
少年泪光莹然,笑着说:“皇爷爷圆满了,终于圆满了。”
“是啊,圆满了……”朱载坖忽然也没太难过了,“你皇爷爷值得,值得上苍如此,值得李青垂青……”
“当然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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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一睁眼,就见儿子,孙子都在跟前,不由心下一暖,嘴上却道:
“翊钧,你现在是皇帝了,老在皇爷爷这里算怎么回事儿?”
“载坖,你与翊钧一起回宫吧,明儿个露个脸,好教群臣知道咱爷俩回来了,省得那群混账再给翊钧上压力。”
“父皇(皇爷爷)……”
“滚蛋滚蛋,且活呢,李青也在,别跟粘人精似的,都去办正事去……”朱厚熜不耐烦的催促道,“再墨迹,宫门都要落锁了,明个儿忙完再来就是了,尤其翊钧你,可不能误了公务……去吧去吧。”
父子对望一眼,恭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