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赵天成听到王庭之问起是否遇到麻烦,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语气带着几分强撑的洒脱,低声道:“麻烦倒是谈不上。当官的人,哪儿有怕麻烦的?真怕麻烦,当初就不会踏入官场了。”
“这能一样吗?”王庭之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你现在是什么职务?省委副书记!最近广贵省闹出这么多动静,扶贫暗查、京央调查组入驻,你能说你不知道?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书房里,蒋震透过门缝悄悄观察,心里微微有些疑惑——刚才王庭之还在点拨自己对付赵天成,现在面对正主,却又摆出这副“关心教导”的姿态,难道是两面派?
可转念一想,这算不上两面派,更像是一种一视同仁的“教导”。
刚才王庭之把他当作徐老的徒弟,以长辈的身份点化;现在面对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是真心实意地敲打。
至于徒弟之间的纷争,他不偏不倚,让自己解决。
“最近确实出了不少事。”赵天成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我这次来找您,就是想让您帮我参谋参谋,现在这形势,我该怎么应对才好。”
“具体说说,什么情况?”王庭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明知故问。
“主要是广贵省来了个不速之客。”赵天成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满是不甘,“您认识一个叫蒋震的人吗?”
“蒋省长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王庭之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听说他搞扶贫调研,闹出了不少动静,还牵扯出不少官员违纪的事情?”
蒋震在书房里暗自惊叹——刚才聊天时,王庭之压根没提过这些具体情况,现在却能张口就来,果然是耳目通天。
“这个蒋震啊……”赵天成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埋怨,皱眉说:“我真是低估他了!他是从云州组织部部长调过来当省长的,看着年纪轻轻,我还以为他是个没什么城府的愣头青。没想到,他搞扶贫调研,竟然绕开省里,直接向京城领导汇报!调研就调研吧,他还总想着法子搞事,根本不安分!”
“他搞事的目的是什么?”王庭之追问,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想提高自己的权威,杀人立威罢了!这种小伎俩,我真是不屑。”赵天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盲目自大!”王庭之声音陡然提高,冷目盯着赵天成,一脸不悦地说,“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当年觉得你为人刚正不阿、不贪不占,是块好料,没想到竟是个榆木脑袋!你以为你最近干的那些事,我真不知道?我不用刻意去查,只听几句风声,就知道你没少折腾,也没安什么好心!祸水东引这招,你也敢用?还敢这么用?你居心何在!”
“祸…祸水东引?”赵天成被骂得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不是你是谁?”王庭之的口吻极其不悦,仍旧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你以为你的那点伎俩能瞒得过谁?蒋震开展扶贫调研,目的不就是抓贪官、整治不作为的干部吗?结果你倒好,提前给你自己的人通风报信、安排妥当,反而故意引着蒋震去对付彭来昌的人!你说,你是不是这么干的?”
书房里的蒋震,此刻对王庭之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庭之仅凭风声,就能精准戳破赵天成的阴谋,洞察力实在可怕。
他暗自思忖,如果早点认识王庭之,当初担任调查组副组长时,有他指点,局势恐怕早就不一样了吧?
当时赵天成的想法,也是后来才弄清楚的。
但是,王庭之不一样,这老人的洞察力几乎在对方仅仅风吹草动时,就能精准预判。
那刻蒋震便决定以后好好对待王庭之。
可是,这次自己跟赵天成的对抗绝对是会在最后爆发出来的!
到时候,王庭之又是否会爱屋及乌,断绝来往呢?
“我…我那么做,不也是您教的吗?”赵天成的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和无语,“之前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彭来昌压根没察觉不对。可谁知道,蒋震竟然识破了我的计划,还设了个局,把我给套进去了!”
“他设了什么局?”王庭之追问,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他表面上跟我虚与委蛇,假装要联手对付彭来昌,我信了他的鬼话!”赵天成的情绪激动起来,语气里满是愤懑,“我让公安厅厅长高震岳,整理了一份二十人的真实违纪调查报告!您要知道,那些人是真的贪,不是我故意栽赃!审查清楚后,我把报告给了蒋震,满心以为他会上报京央,搞垮彭来昌。可没想到,他转头就把这事儿透露给了彭来昌,还递交了一份无关痛痒的报告应付了事!您说,这个人是不是太阴毒了?”
“有你阴毒?”王庭之一脸不屑地嗤笑,“你这个家伙,真是当官当傻了!竟然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还说蒋震阴毒?这里头最阴毒、最两面三刀的人,就是你自己!”
“我是有苦衷的!”赵天成急忙辩解,语气带着一丝急切,“您最了解我了!我不贪财,也不贪功,对那些身外之物没有任何兴趣!我现在最想要的,是团结!您是知道的,我跟领导的关系一直很好,我之前也向领导表态过,我这是一种尝试!如果我成功了,那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啊!”
“你啊……你……你可拉倒吧!”王庭之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嫌弃。
蒋震在书房里听着,忍不住觉得王庭之像个老顽童。
刚才跟自己聊天时,是高深莫测的智者;
现在跟赵天成对话,却像是两个熟人唠嗑,说话毫无章法,大多是情绪的直接发泄。
但他也看得出来,王庭之对赵天成的感情是真的深,这份批评里,藏着浓浓的关切。
“你尝试什么?尝试犯法吗?”王庭之的眉头再次皱起,语气严肃起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人是善变的动物!只要是人,就有欲望,就有野心,只是什么时候会被放大而已!你让一个孩子当官,他可能没什么贪心野心;可你让一个镇长升成县长,他的野心就会跟着膨胀;让县长升到市长,他的贪心会不会变,你能保证吗?你以为你是谁?能改变别人的思维?能控制别人的想法?”
他说着,加重了语气,字字诛心继续道:“最关键的是,你根本不可能建成你的乌托邦!你没有那个身份,也未必有那个能力!你要是继续这么搞下去,京央下一步,绝对会动你!而且,现在已经在行动了!”
“他们动就动!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赵天成的语气带着一丝倔强和不服气,“凭什么他们能拉帮结派,我就不能?他们能做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做?再者说了,老师,您公正地说句话,放眼全国,哪个县城、哪个地市不搞这些?我为什么不能搞?我不仅要搞,还要让领导看到,我赵天成是真正做事的人!”
“之前被你逼着主动离职的刘书记,又是怎么回事?”王庭之的语气陡然变冷,“你那么逼走人家,心里就舒服?就踏实?”
书房里的蒋震,此刻越听越明白——王庭之看似是在严厉批评赵天成,实则是在步步引导,让他不自觉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所作所为。
从“团结”的执念,到对领导关系的依仗,再到逼走前任书记的往事,赵天成的每一句话,都在诉说自己的想法。
赵天成的固执、他对“拉帮结派”的执念、他和领导的特殊关系,以及他过往的把柄,都让蒋震对赵天成有了另外的认识。
但是,如果可以选择,蒋震并不愿意听到这些。
因为通过这些话来看,赵天成真的算得上是很廉洁的一个人。
但是,同样,他的错误也是明显……
蒋震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似乎并不属于一个高官所具备的乌托邦的廉政情怀!
“你呀……你在这条胡同里折腾太久了!你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你这叫偏执呀!”王庭之几乎是用一种苦口婆心的口气说出了这些话。
王庭之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
他的善良,他明白……
他的固执,他也懂……
蒋震都能感受到,王庭之对赵天成的责备中,带着一种深意,甚至可以说是爱意。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跟领导沟通过的!”赵天成解释说:“我想要在广贵省试验,我想要让别人看到广贵省的不一样!现在我已经快达到自己的目标了!等我统一了思想,统一了我们这帮人的思想,他们就是个顶个的好官!清官!你看看现在彭来昌调来的那些人、你看看他提拔的那些人,清一色,一查就是问题啊!但是,我的人呢?其实,这次我根本就不是刻意警告他们地方蒋震的,实际上他们本身都是很优秀的干部啊!不用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