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三日,所有人都以为年轻的女帝会消停,毕竟,这骄阳似火,连最耐劳的驿马都口吐白沫。
然而,刘容的銮驾再次动了。
顶着能将人晒脱皮的烈日,队伍艰难地向着丹阳郡跋涉。
沿途不断有随行的宫女、宦官乃至低阶禁军士卒中暑倒下,被人拖到路旁树荫下泼水急救。
劝谏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到御前,恳请陛下保重龙体,暂缓行程。
刘容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朕要去看看,朕的子民过得如何!抬也要给朕抬到丹阳!”
当銮驾终于抵达丹阳郡城时,迎接的官员们无不暗自叫苦。
刘容并未入住郡守府,反而下令在城中最宽阔的市集口临时搭起了简易的凉棚。
她甚至没有过多休息,只是灌了几口冰镇的酸梅汤,便命人张榜告示:皇帝在此,凡有冤屈者,皆可直诉天听!
起初,围观的百姓只是窃窃私语,无人敢上前。
江东四姓(顾、陆、朱、张)盘踞此地多年,根深蒂固,积威甚重,谁不怕事后报复?
直到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农,在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汉子搀扶下,颤巍巍地扑倒在凉棚前,哭嚎声响彻市集。
“陛下!陛下为小民做主啊!顾氏……强占我家祖传的二十亩水田!那是我一家老小活命的根啊!”
“他们……他们只丢给我几串半烂的铜钱,说是‘买’了!我不肯,就被家丁打断了腿……”
老农涕泪横流,撩起破烂的裤管,露出那条扭曲变形、尚未完全愈合的伤腿,触目惊心。
这声泣血的控诉,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刘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冷冽如冰。
“好一个顾氏!好一个江东名门,朕在柴桑就听闻江东民风淳朴,原来淳朴在尔等的棍棒之下?”
“来人!持朕手令,即刻将顾氏宗主、族中长老,尽数给朕‘请’来!一个都不许漏!”
禁军如狼似虎地扑向顾家坞堡。
顾氏家主顾雍正在坞堡内纳凉,闻讯惊怒交加,试图以“士族体面”和“地方安定”为由拖延。
然而,在闪烁着寒光的禁军刀锋和明晃晃的皇帝手谕面前,一切的体面和势力都苍白无力。
不到一个时辰,顾雍连同几位白发苍苍、养尊处优的族老,被如拖死狗般押到了市集口。
刘容一道命令下达:“游街示众!”
骄阳似火,毫无遮挡地炙烤着青石板地面。
顾雍等人被强令除去华服冠冕,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行走在大街上。
昔日高高在上、一言可决他人生死的顾氏掌权者们,此刻如同待宰的羔羊,暴露在无数道或愤怒、或惊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之下。
汗珠顺着他们苍白的脸颊和花白的鬓角滚滚而下,浸透了单衣,紧贴在身上。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摇摇欲坠,发出痛苦的呻吟。
顾雍更是面如白纸,嘴唇干裂,几乎要昏厥过去。
禁军士兵手持长矛,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维持着秩序,也断绝了他们任何一丝求助或逃脱的可能。
这场烈日下的“游行示众”,无声却无比酷烈。
它彻底撕碎了江东士族披在身上的那层“体面”与“不可侵犯”的外衣,将他们的虚弱赤裸裸地暴露在丹阳百姓眼前。
一个信号,无比清晰地传递了出去:皇帝,是动真格的!而且,她不怕得罪这些所谓的“地头蛇”!
被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和冤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阻挡!
“陛下!陆家抢了我家桑园,逼死了我爹!”
“朱家仗势欺人,强买我家铺子,分文不给啊!”
“张家公子当街纵马,踩死了我的儿子!官府不管啊!”
“顾家的管事逼我女儿为婢,不从就放火烧了我家房子!”
……
一个接一个的百姓冲了出来,跪倒在御前,哭诉着积压多年的血泪。
控诉的对象,从顾氏蔓延到了陆氏、朱氏、张氏。
桩桩件件,或强取豪夺,或草菅人命,或欺男霸女,将江东这四大家族光鲜亮丽外表下的肮脏龌龊,彻底掀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凉棚下,刘容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她身边随驾的京官和地方官员,早已是汗流浃背,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
江东四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女帝是要把天捅破吗?
“好!很好!”刘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森然。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那些同样被紧急“请”到现场、面无人色的陆、朱、张三家宗主。
“顾、陆、朱、张!江东四姓!国之柱石?朕看是国之蛀虫!”
“尔等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依朕看,砍你们十次脑袋,都算便宜了你们!”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瞬间笼罩了整个市集。
四姓宗主及其核心长老们,如坠冰窟,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
顾雍更是眼前一黑,几乎瘫软在地。难道……皇帝真要在此地将他们满门抄斩?
“陛下!臣等冤枉!”
“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陛下明察!定是有人构陷!”
惊惶失措的喊冤声瞬间炸开。
但随驾而来的如狼似虎的禁军甲士岂容他们聒噪?
随行来的江东官员,包括孙坚、孙策、周瑜、张昭、鲁肃在内,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剧变!
这已不是问罪,这是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羞辱!
是当着整个江东核心的面,将他们的根基四大家族的颜面,狠狠踩在脚下!
刘容居高临下,俯视着阶下抖如筛糠的族长们,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寒与一丝被压抑的、近乎残忍的快意。
“冤枉?忠心耿耿?”
“尔等盘踞江东,侵吞田亩,私蓄甲兵,结交山越,操纵盐铁,鱼肉乡里!桩桩件件,朕的绣衣使者早已查得清清楚楚!”
“你们聚敛的民脂民膏,你们豢养的私兵爪牙,你们与那些作乱山越不清不楚的勾连……哪一样,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各种罪状扣下来,让人心惊胆战,如今还哪有什么证据,皇帝的话就是证据。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顾雍老泪纵横,再也顾不得体面,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以头抢地,哀嚎求饶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