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公元205年六月,初夏的微风拂过冀州信都,却带不起多少生机。
历经连年战火,这片曾经的富庶之地如今显得格外凋敝。
田野荒芜,村落残破,官道上行人稀疏,目光所及,尽是一片萧索。
信都城作为州治所在,城墙虽经修补,仍能看到不少战争留下的斑驳痕迹,城头值守的兵士数量不多,精神也有些萎靡。
州牧府内,气氛却与城外的冷清截然不同。
大厅之中,灯火通明,熏香袅袅,骠骑大将军吕布,高踞主位。
他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杀伐之气,却多了几分雍容与沉郁。
因为韩星河的原因,霍去病横空出世,如同皓月当空,吸引了大汉朝廷几乎所有的目光与军心。
他这位曾经的飞将,虽顶着大将军的尊号,却被无形中边缘化,只能北上来到这根基浅薄的冀州,依附于张杨。
坐在吕布下首的,正是冀州牧张杨,面容敦厚,此刻正努力维持着热情的笑容,安排着酒宴事宜。
冀州人丁稀薄,民生疲敝,兵源匮乏,他所能依仗的,唯有吕布的威名与麾下那些追随而来的并州旧部。
两侧席位上,作陪的将领谋士不多,樊稠沉默如山,张绣英气逼人,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坐在吕布左侧近处的谋士陈宫。
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深邃,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冷静的观察姿态,手指偶尔轻轻敲击桌面,仿佛在盘算着每一步的得失。
今日这场宴会,是为了迎接一位特殊的客人——幽州牧,上官砚。
“幽州牧上官大人到——!”门外侍卫高声唱喏。
厅内众人精神一振,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一名身着紫色官袍,身形颀长的中年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入厅中。
他身后跟着几名幽州文武,姿态都放得极低。
“幽州牧上官砚,拜见大将军!”
吕布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抬手虚扶:“兄台不必多礼,远道而来辛苦了,快请入座!”
“谢大将军!”上官砚再次施礼,目光快速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陈宫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
张杨作为地主,率先开口暖场,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羡慕。
“上官大人,我听说自你治理幽州以来,广纳异人,整修城池,开垦荒田,甚至连接北疆的长城关隘都修缮一新。”
“如今幽州可谓生机勃勃,百姓安居乐业,此等政绩,令人钦佩啊!”
吕布也点头附和:“不错,张州牧所言极是,上官兄以异人之身,能将幽州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足见能力非凡,远超许多朝廷大员。”
他这番话倒不全是客套,幽州在上官砚手中确实呈现出一种不同于中原战乱的稳定与发展势头。
上官砚闻言,摆手道:“大将军、张大人过誉了,我区区一异人,岂敢与大将军横扫六合的声望相比?”
“幽州能有今日景象,非我一人之功,实乃投奔幽州的异人同袍们,看在些许钱财利益的份上,共同努力的结果,实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吕布似乎很受用这种态度,朗声笑道:“兄台太过自谦了!来,今日难得相聚,我等满饮此杯!”
“好!敬大将军!”
“同饮!同饮!”
……
一时间,厅内觥筹交错,气氛看似热烈融洽。
身着轻纱的侍女们如蝴蝶般穿梭其间,为众人斟满美酒。
酒很酒,入口辛辣,一如在场之人此刻复杂的心境。
几轮酒过后,吕布放下酒杯,那双锐利的眼睛看向上官砚,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惑。
“上官兄,你执掌幽州,政务繁忙,今日不远千里亲至信都,想必不只是为了与吕某饮酒叙话吧?”
“据我所知,北疆近来似乎并无重大战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上官砚闻言,也缓缓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变得郑重起来。
“大将军明鉴,幽州目前确无外患,我此次前来,也并非为幽州之事求助。”
“哦?”吕布眉头微挑,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那是为何?”
上官砚深吸一口气,语出惊人:“吾此次,是为大将军而来!”
“吾愿卸下幽州牧一职,并说服幽州所有异人势力,共同拥戴大将军,总督北方诸事!”
“从今往后,我上官砚,以及幽州百万异人,皆愿奉大将军为主,效死力于鞍前马后!”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宫,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得更加深邃,仔细打量着上官砚,试图看穿他真正的意图。
张杨更是惊得手中酒杯一晃,酒水险些洒出。
卸任州牧?
拥戴吕布?
这上官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吕布也是愕然片刻,随即眉头紧锁,沉声道:“上官兄,此言何意?你可知,我吕布虽不在洛阳,却仍是朝廷亲封的骠骑大将军,受朝廷节制。”
“你让我总督北方,这……怕是不合体制吧?”
“况且,你总要说个缘由,吕某虽是一介武夫,也知天下没有便宜之事。”
上官砚似乎早就料到吕布会有此一问,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大将军,有些事,即便您不在洛阳,想必也心知肚明。”
“自那位冠军侯霍去病归来,洛阳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是如何看待大将军的?”
“排挤、孤立、刻意削弱兵权……这些,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吕布瞬间阴沉的脸色,继续道。
“正因为如此,大将军才会离开洛阳,来到这信都,名为驻防,实为……求个清静自在,此事,天下有心人谁不知晓?”
吕布冷哼一声,没有反驳,只是拿起酒杯又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不忿。
上官砚声音提高了几分:“朝廷如今倚重霍去病,自然不会将全部权力交予将军一人之手,分权制衡乃是必然!”
“只要霍去病在一日,大将军您就永无出头之日!”
“难道大将军就甘愿困守在这信都城中,饮酒作乐,眼睁睁看着昔日威名消散,最后在此终老一生吗?”
“砰!”
吕布将酒杯重重顿在案几上,酒水四溅,怒而反驳道。
“我自是不甘!可如今朝廷声势日隆,各地州牧即便心怀鬼胎,明面上也得缴纳赋税,朝廷钱粮兵马一样不缺!”
“大汉的军队,只认霍去病的旗号,我这个骠骑大将军,早已形同虚设!”
“想我吕布,为朝廷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成了一颗弃子!”
“若非……若非我还有些许旧部追随,恐怕他们早已容我不下!”
这番话憋在他心中已久,此刻借着酒意和上官砚的引子,终于爆发出来。
“哈哈哈……”上官砚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笑了起来。
“原来大将军心中对此早已洞若观火!我还以为大将军只知沉浸于酒乡,忘了昔日纵横天下的雄心了呢!”
吕布喘了口气,重新坐下,抬手指向左侧一直沉默的陈宫,语气缓和了些许。
“不瞒你说,这些并全是吕某自己想通的,多是陈公台时常为我分析时局,我方才明白自身处境。”
被点到名字,陈宫这才缓缓起身,对着上官砚微微拱手。
“蒙大将军不弃,吾如今暂理政务,宫不得不僭越,代大将军一问。”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上官大人坐拥幽州,兵精粮足,异人百万,忽然言及卸任效忠,其心难测,其意为何?还望大人明示,以免……徒生误会。”
陈宫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让方才有些发热的气氛瞬间降温。
樊稠、张绣等跟随吕布的将领也纷纷看向上官砚,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是啊,天上不会掉馅饼,上官砚此举,背后定然有着更深层的目的。
上官砚面对陈宫质询的目光,神色不变,反而坦然地点了点头。
“公台先生所言极是,疑虑理所应当,既然如此,上官砚便直言不讳了。”
说罢,他转向吕布,诚恳说道。
“大将军,我虽是异人,却也深知在这乱世立足,非有雄主不可为。”
“朝廷如今税赋沉重,我幽州看似稳定,实则百废待兴,我这个州牧当得是心力交瘁。”
“幽州异人虽众,却缺乏如大将军这般威震天下的名将统帅!一旦鲜卑、乌桓大举南下。”
“或是朝廷……有意北顾,我幽州军马,看似众多,实则缺乏核心,犹如散沙,不堪一击!”
“故而,我并非无私奉送幽州,而是为了幽州百万军民之前途,恳请大将军出山,主持北方大局!”
“唯有大将军的武勇与威望,方能整合幽、冀之力,北御胡虏,南……稳局势!”
“此乃合则两利之事,上官砚一片赤诚,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厅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吕布目光闪动,显然被“整合北方”、“北御胡虏、南稳局势”这些话所打动,他下意识地看向陈宫,寻求谋士的意见。
陈宫抚着长须,沉吟不语,只是对着吕布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
信都的夜,因着幽州牧的到来,悄然涌动着难以预测的暗流。
北方的格局,或许即将因为这次会面,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