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到现在这个境地，剑仍旧抵着青衣少年的脖颈，乔连溪另一只手拿着捆仙锁，缓缓蹲下身去。
青灵剑化身禁不住仰面去看，它以为会在那双它再熟悉不过的茶色瞳孔中，看到些复杂的情绪，但它失算了，并没有。
那双眸子仍旧带着纯澈，似乎跟它初见时一样，但它总觉得，到底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现在的那双眼睛里，已不再是因单纯以及阅历的有限而展现出来的纯粹，现在的纯粹...更带着一丝...成熟。
看来在自己内心纠结的过程中，乔连溪也经历了一次蜕变。
“已经不再是我眼里的那个偶尔会变得愚蠢的小孩子了呢。”
“你成长了。”
青衣少年的目光从那张无甚表情的脸落到被丢在一边的青灵剑上，最后回到持着绳索，正捆绑自己的双手的那十指之上。
没有任何挣扎，青灵剑化身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被牢牢绑住，只是末了，突然感叹似地带着莫名的浅笑，说出来这样两句话。
乔连溪的手顿了一下，继而系上最后一个绳结。
“如果成长就是让一个人放弃那个自己曾经坚定追逐的目标的话，那我确实成长了。”
他站起身，低下头俯视青衣少年那张同自己一般无二的脸，面上波澜不惊。
“我不想要这样的‘成长’，我想要一个圆满而美好的结局，我以为我们都会从中获益，但——”
“我的希望，我的以为，终究只是一厢情愿，曾经的我...很自私，我不是不知道有些事情我不能去做，有些人...我不该去伤害，但我还是去做了。”
乔连溪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坚定。
“呵...怎么，你后悔了？”
微微勾唇，青灵剑化身问道。
乔连溪则是直接摇头。
“我不后悔，那是过去的我犯下的错误，但无论怎么说，无论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我还是我，我还是乔连溪，我...会为自己的过错，尽可能多做些弥补。”
“而现在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消灭你。”
乔连溪径直望向那双泛着绿意的双眼，说得冷静。
青衣少年唇角的弧度平了下去，它倚靠着墙壁，勉力拖着虚软的身子，站起身来。
双手已被捆仙锁牢牢束缚，它一时挣脱不开，耳边的乐声带来的虚弱感似无形的海浪，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地冲刷着它的化身。
但它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平视面前的少年。
“如果有一天，你得知你所要坚持消灭的，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古远的过去，是个对这个世界有着无法泯灭的贡献的家伙呢？”
“你...会后悔吗？”
它正了神色，问得很认真。
这是乔连溪在青灵剑化身上，很少见到的正态。
乔连溪愣了一下。
“你该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
指尖微动，暖月看向挣扎起身的狼狈的青灵剑化身，毫不客气地反问。
“连溪，你难道忘了？青灵剑最擅长玩弄人的情感，控制人的心智，窥探人的弱点？这种说辞，不过又是它的另一种手段罢了。”
“你一旦为此犹豫不决，可就又着了它的道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她说的话，琵琶声转而由舒缓变得清脆，似珠落玉盘、水滴山石，乔连溪被乐声震了一下，当即回过神来。
“也许你口中这样的人，确实存在，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是对这个世界做出贡献的存在。”
“所以垂死之前的挣扎，就大可不必了。”
乔连溪看向面容平静的青灵剑化身，答道。
“——那你，确实是很了解我。”
青衣少年叹息一声，唇角再度弯起的笑，带着莫名的轻松。
它作为一把衍生出自我意识的器物，自意识诞生之初，就听人们口口相传，它——是青灵剑，它更重要的一个身份，是青帝曾经手中的剑。
青帝是谁呢？是神明，司春之神，生命之神，是一位...值得供奉的神明。
它一直以为，所谓青帝，所谓神明，只是杜撰。
直到很久之后，某位它已经记不清名姓的持剑者，为躲避仇家的追杀，阴差阳错带着它闯入了一位废弃已久的青帝庙宇。
蛛网、灰尘、透过沉闷的破碎窗的一角，透过来的半缕光亮，以及...看不清原本面目的雕像，是这位神明庙宇一切。
周围很静，它听得到持剑者濒死前粗重的喘息，甚至不知是否错觉，它甚至能听到...血液滚落地面的细微声响。
伤得不轻，持剑者的生命...恐怕要走到尽头了吧？
当时它想。
真可惜，交易没有完成。
它想。
要是持剑者能站起来杀挥出那最后几剑，杀掉他的仇人就好了。
它又想。
这可是——
它没有接着想下去了。
因为——神迹出现了。
青帝神像手中的一束蒙尘的雕像藤蔓，洒落点点绿芒，那星芒仿若有生命般，没入持剑者的身体，它感觉自己再度被握紧。
而几乎下一刻，仇家带人破门而入。
后来呢？
青灵剑记不大清了。
但那个灵魂，它是实实在在收到了。
那可是一个相当优质的持剑者的...灵魂。
这是它未来得及浮现于脑海中的想法。
破旧的青帝庙宇中尸身遍布，在这位生命之神的庙宇中，看起来相当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