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的怒吼取代了喧嚣的枪声,将那片刚刚经历腥风血雨的阵地犁了一遍又一遍。浓烟和尘土卷上半空,暂时遮蔽了血淋淋的现实和扭曲的尸骸。重炮制造的短暂死寂笼罩战场,士兵们抓紧这宝贵的时间喘息、处理伤口、更换弹匣、或者只是靠着冰冷的钢铁掩体,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混杂硝烟与血腥的空气。
我站在阵地中央一块相对完好的水泥板上,脚下是一片焦黑湿润的土地,混合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污秽,粘稠得如同沼泽。战术手斧刃口还挂着几丝暗红的组织碎屑,正缓慢地滴落粘稠的液体。
我垂着眼,似乎在看那污浊的地面,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周围的士兵,没有人敢靠近半径十米之内。他们依旧保持着紧绷的战斗姿态,但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我所在的方向,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敬畏。刚才那硬撼重甲变异体的一拳,似乎比斧劈速度变异体更加直观地烙印在了他们的视网膜上,成了某种生理性的压迫感。
沉重的军靴踩过散落的弹壳和碎石碎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中尉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明显放慢了,带着一种刻意的稳重。
他停在距离我三步左右的位置。战场临时搭建,到处是废墟和弹坑,这里唯一“干净”点的地方,大概就是我这片被无形力量清空的圆圈。
“那个……”
一个士官开口,声音比他惯常的嘶吼低了几个度,甚至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干涩。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我沾满污血和脑浆的裤腿和军靴,又迅速移开视线,聚焦在我的肩章附近——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他清了清嗓子,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吞咽某种无形的压力。
他摘下自己染了硝烟和泥污的防弹头盔,夹在腋下,露出被汗水和尘土浸透显得油腻的寸头。这个动作让他少了几分战场指挥官的杀气,多了几分中年军人的困顿和谨慎。
“兄弟,” 他换了个更“亲切”的称呼,但语气里的恭敬并未减少,“这边暂时…稳住了。后续清扫和警戒交给他们就行。” 他微微侧身,摊开手掌,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的“请”的手势,动作幅度很小,透着小心翼翼。
“您…辛苦了。阵地后方有个临时接待室,虽然简陋,还算…安静。请您过去歇歇脚,喝口水?总比…待在这里强些。”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附近那些死状可怖的变异体残骸和士兵散落的血迹,仿佛在解释离开的必要性。
我没有立刻回应,视线扫过他刻意维持平静的脸庞。那张脸上布满了混合着尘土、硝烟和机油的污渍,几道被碎石或者弹片划开的口子已经结了薄薄的黑痂,下巴上还带着浓重的胡茬,眼窝深陷,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汗酸、硝烟和隐隐血腥的气味直冲过来,比战场上单纯的血腥更复杂、更…“人味儿”。
沉默持续了几秒。士官腋下夹着头盔的姿势没有变,伸出的手也悬停在半空,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混杂着灰尘淌下,在脸颊上留下几道狼狈的痕迹。
“嗯。”
士官明显地松了口气,肩膀往下塌陷了几分,随即又以极快的速度绷紧脊背。“您请跟我来。”
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一点底气,但步伐依旧维持着刻意的缓慢和引路者的姿态。他走在前面,但身体略微侧倾,仿佛随时准备在碰到障碍时提醒我注意。路上遇到搬运弹药箱和伤员的士兵小队,他们看到士官和紧随其后的我,先是本能地绷紧身体立正想敬礼,又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和轻轻向下压的手势制止。
士兵们立刻噤声,眼神复杂地匆匆加快脚步躲到道路两旁,让出通道,整个过程只有沉重的呼吸和脚踩碎石的声音,无人敢吭一声。
所谓的“临时接待室”,是依托一栋塌了一半的废弃厂办公楼一角匆忙搭建的。墙壁是沙袋和扭曲的金属框架垒起来的,顶上盖着几层破损的防雨布,勉强隔断出一个十几平米的空间。门口用一根烧焦的木棍支着破布帘子,算是门了。
掀开布帘进去,一股沉闷的灰尘味儿、铁锈味儿和浓重的汗馊味儿扑面而来,几乎盖过了远处战场飘来的硝烟。里面光线昏暗,只有一扇蒙着厚厚污垢的小窗透进些许天光。几张破旧的军用折叠桌椅歪斜地摆放着,地面是用破碎的混凝土块大致铺平的,缝隙里塞着潮湿的泥土和污垢。
“地方…是仓促了点,委屈您了!”
士官的声音在这狭小空间里显得异常响亮,带着点难堪的歉意。他快走几步,用袖子在一把看起来还算稳固的折叠椅上用力擦了擦——尽管那袖子比椅子干净不了多少,擦下的尘土在昏暗的光线下扬起一股灰蒙蒙的烟。他又掏出腰间一个满是划痕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倒了两杯水放在桌子上。
那水浑浊发黄,杯壁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小的悬浮颗粒沉淀。士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瞬间浮现出难堪和自嘲混杂的表情。
“见笑了,水…过滤系统前段时间被变异体袭击损坏了,新的还在……在路上。” 他用“在路上”这个词时,声音有点发虚。他端起自己那杯浑浊的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似乎要强行压下某种翻腾的情绪。喝完,他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浑浊的水溅出几滴落在布满划痕的木质桌面上。
“没事,还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