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遗憾的？等到了下面，除了那些写在书上的，还有那些不适合写出来的东西，都有大把的时间跟你们慢慢讲。”
“我们……倒是有些想念那些面孔了，不过你就不怕等下去了，曹家那几位揍你？要知道，你这一次可是要坏了曹氏江山呐……”
“曹氏的江山么？”
刘章摇了摇头，道。
“这事儿我很多年前就与他说过了，天下并非某一家一姓之天下，想要传承千世万世，不是不可能，而是需要集整个华夏族群之力，奋勇向前，不断完善自身。”
“《墨子》云官无常贵，民无终贱，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司马懿点了点头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儿子司马干，道。
“是啊，正如本朝之事，那曹家与夏侯家早年间或观或受，遍尝人间疾苦，这才出了一个曹操，于青年时立志匡正天下，而后得四方俊杰之辅佐，这才终成大业，不过……呵呵……”
司马懿冷笑一声，继续道。
“老辈人的勤勉与自律，年轻一辈中又有几人可能理解？如那夏侯家的长子（指夏侯楙），又如那整日醉心于诗文酒色的陈王（指曹植），似先帝那般人物若非先受困于身份后幸遇名师者天下间又有得几人？”
“更何况……自出生之日起便困于深宫内苑，其是能明白万民之疾苦还是能体会治理地方之艰辛？如此种种，再去观历代王朝，其又何尝不是走了一条相似的老路！”
刘章颔首。
“不愧是仲达，看得透彻，此恰为国家固有体制之弊端，而且不仅是皇权帝王，那些王侯公卿之家不也是如此？而人虽无德无能，却偏偏又要维系其家族血脉高高在上的地位，如此也就只能不断向下挤占百姓们的生存空间，毕竟想要让百姓不起来造反，除了励精图治之外，也只有让人饿得提不起刀剑了。”
司马懿摇了摇头，道。
“不然，人或半饥半饱之时不敢心生反意，可若是真到了快饿死的时候，爆发出来的力量甚至比吃饱了的人更加可怕，秦时便有陈胜吴广者于大泽乡聚众而起，前朝亦有黄巾张角之事。”
“而反观当时的朝廷，上至君王，下至文武，又有几人不是骄奢淫逸之辈，谄媚逢迎之徒？欺上压下，结党营私，诚如当年念祖之言，世家……哦不，是这皇权与世家联手打造的畸形体制，才是天下乱起来的根由！”
说到这里，司马懿提起鱼竿，发现依然空空如也，忍不住笑了笑，随后将鱼竿随手一丢，继续道。
“念祖或许不知，曹公当年便曾言，念祖你才是与他真正的理想最为相近之人，彼时看到初至许昌的你，他就像是在看年轻时的自己一般……”
刘章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角，道。
“少来，我比他白，又比他高，还比他生得俊美，如何就与他年轻之时相似了？”
司马懿的老脸上面皮肉眼可见的抽搐了一下，忍不住道。
“有没有可能是你翁婿二人都好人妻之故？”
“我……”
刘章翻了个白眼，这话实在不好接。
司马懿见状笑道。
“行了，你我皆心知肚明，又何必强逞口舌之利？说起来，某年轻时也是备受父亲、曹公以及念祖你们的影响，才会陪着你们如此疯狂挑战这片世家天下，不过再仔细想想，受到影响的又何止仅仅是我司马懿一人，文若、公达、文和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说吧，念祖，这次咱们怎么来？”
“仲达……”
“念祖……”
一旁的司马干，眼角抽搐着看着自己的老父亲与同样名满天下的“许昌侯”，撸着袖子凑在一起商讨起了当今的朝政体系的各种弊端以及不时的互相吹捧之言，简直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当朝丞相？大魏王朝的缔造者许昌侯刘章？
不！
眼前的只是两个反贼，两个疯子罢了……
而更可悲的是，身为丞相之子，自己竟然还得陪着他们一起疯！
此刻的司马干，很想冲上去抓着父亲的肩膀说一句：“爹呀，您之前不是常说刘章是个祸害的吗？如今为何放着好好的大魏丞相不做，偏偏要去跟着祸害去当反贼啊！”
只是碍于老父亲的胃炎，啊呸！是威严！司马干也就在心底模仿了一下爱德华·蒙克的抽象画，丝毫不敢将情绪表露在外，毕竟……
上一个自作主张的，他那位好二哥，已经被送到身毒去了都，所以啊……
仔细听着吧，既然都准备谋反了，那就必须得心往一处使不是，否则的话，难道准备用自家的项上头颅去印证一下覆巢之下无完卵的含金量？
而就在司马干在内心上演着丰富的内心戏时，另一边的两个老头也聊到了关键之处。
“所以这次具体怎么搞！”
司马懿袖子撸起来老高，枯木一般的手臂上青筋耸动，似乎是努力表达着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现实版故事。
而刘章，同样的将袖子撩到了手肘以上，并道。
“这个简单，所谓谋士以身入局，咱们送上门去给她们个机会动手就行了。”
“送人头？”
“对啊，当年何进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司马懿沉默了，他很怀疑眼前的刘章是不是在家写了二十几年的书，把自己给写傻了，何进那种二货也能学？不过……还是再问问吧，毕竟是那个刘章……
“那……若是对方不动手又当如何？”
“多送几次，总会忍不住的，尤其是等到戒心被消耗干净之后，当然了，其间咱们还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在某些人屁股下面添把柴，逼着他们动手就是了……”
……
司马懿彻底无语了，说实话，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执着的凑上去送死的……计策呢……
不过……
仔细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司马懿很快就想明白了刘章的意图，刘章本身就是曹魏的开国功臣，甚至可以说是出力最大的那一个，而若是再加上刘章对这片天下其他方面的贡献，可以说一旦刘章死在皇宫之中，再有人适时对舆论稍加引导……
至于为何要拉上他司马懿，怕是刘章考虑到其自身低调度日太久，又无官职在身，拉上个三朝老臣兼当朝丞相可以将份量凑足吧？
当然了，也说不好刘章这老货只是单纯觉得一个人下去走那黄泉路太过寂寞，找他一起搭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