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说，贺灵川却见她目光低垂，秀眉微蹙。她从前发难诘问时就会有这个动作，所以贺灵川立刻出言打岔：“辛先生，魇气！”
“对，我们接着往下说。”辛乙伸出食中二指刮了刮自己的眉毛，把话题扯回来，“原本上仙预估，随着世界的自我康复，短则五六十年，多则一二百年，天地灵气就会恢复。他们也为此做了准备。但是——”
“我们作为后来人都知道，并没有。天地大劫之后的数百年里，这个世界并没能恢复元气。”他叹了口气，“灵气比起灾变之后更加稀薄，曾经并肩对抗天魔的仙人和妖族，开始为了抢夺仅存的天材地宝、洞天福地，甚至几件法器、几块玄晶而大打出手，为此殒落的仙、妖，不知凡几，几乎与天魔之战不相伯仲。”
贺灵川和孙茯苓互视一眼。资源越少，竞争越激烈。仙人之间也很卷啊。
“仙宗之间、仙宗和妖族的斗争越发火热，就忽略了人类渐渐兴旺发达，也忽略了天魔假借‘神明’的名义，重新渗透人间。”
“约莫三百年后，世间出现了第一个人类国家。仙宗和妖族突然发现，又一种莫名的强大力量出现了。”
贺灵川了然：“元力？”
“不错，元力一登场就展现威力，人国借助它杀掉了不少妖怪。妖族大怒，群起攻之，硬生生将它打灭。但元力的秘密已经流传出去，世间的人国一个接一个出现，像雨后春笋。”
孙茯苓明白了：“大灾变后的几百年里，战争一直没有停止？”
“从来没有。人国渐渐强大，除了对抗仙妖之外，它们自己也在互相厮杀。那般境况，就好比今日的闪金平原。”辛乙摇头，“即便没有天魔入侵，这世界也会有战争，大大小小，无休无止。”
“难怪天地灵气很难复苏。”
“是啊，仙、妖、人死后转化的魇气，都被天罗星吸走，送往另一个世界。死去的少壮和强者越多，天魔获得的魇气也就越多。”辛乙叹息，“可惜仙宗发现这个事实时，又过了二百多年。”
“怎么发现的？”
“或许是某个野神透露的秘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辛乙往天上一指，“上面十万天神，又有各自肚肠，哪可能个个守口如瓶？”
“但这时已经到了中古中期，多数仙人熬不过环境、早就坐化，妖族和仙宗也渐渐式微，即便想逆转天神的阴谋，也已经积重难返。后来，世界就一步一步演化成今天这个样子。”
“天神阴狠诡辣，把这世界玩弄于鼓掌之中。三千年前他们发起强攻也没达成的目标，后来以退为进，却借助天罗星办到了。”他看向贺灵川，正色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贺将军，我跟你是这样说，跟钟指挥使也是这样说，天神绝不可信！”
贺灵川知道，他意指弥天：“我想，钟指挥使自有计议。”
“钟指挥使乃是不世出的人杰，我们都相信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贺灵川留意到，他说的是“我们”。
除了他，还有谁？灵山？
孙茯苓也好奇道：“辛先生，你是得到无患真人的亲自教导么？”
“是的，我自幼就被送去老祖宗身边。这样的福气，族人羡慕不已。”
贺灵川即问：“辛家送入山中的子弟，很多么？”
这里是酒楼，他就用“山”来指代灵山，辛乙当然能听懂：“因为天赋，也因为山里的规矩，我们这一辈，仅有我一个。”
他几十个堂兄弟，都进不了灵山，辛家本身还是传统仙裔世家。
可见灵山和无患真人的选人标准之严。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暗中确定了一件事：
这厮应该就是后世的牟帝辛海平的兄弟，辛海宁！
据他得到的资料，辛海宁拜入道门、一生隐秘，留下的线索很少。方才辛乙又说他这一辈只有自己拜入山中，那么他多半就是辛海宁。
孙茯苓接着问：“无患真人作为上古的仙人，怎么存活至今？”
“我家先祖，是天地灾变后进入洞天福地的第一批仙人，原本只想闭关二百年，没料到世间灵气迟迟不能复苏，他们也迟迟难以复出。”
贺孙二人互视一眼，果然辛无患钻进了洞天福地，以避天灾。
在上古时期，仙人也分三六九等，能赶上第一批闭关的都不是普通选手。
孙茯苓问道：“灵气一直未能大盛，但无患仙人最后还是出来了吧？”
辛乙轻声道，“摸清其中原因之后，他们就成立了山中组织，由上仙轮流执掌。”
“我生逢其时，恰好在我祖先无患真人轮值期间，进山伺候他老人家。这便是天大的机缘。”若是轮到其他上仙出山值守，辛乙断然没有这个机会。
孙茯苓问他：“如今还是无患真人当值？”
辛乙笑道：“抱歉，这就不方便言说了。”
贺灵川接上孙茯苓的问题：“辛先生，我常年有一事不明。”
“哦？请说。”
“洞天福地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有的就在本界，有的在小世界里，是灵气浓郁之所在。有的是天然形成，有的是人力所为。”
“洞天福地的灵气，能支撑仙人的消耗么？”
辛乙挟了块嫩藕：“未必，要视洞天福地本身灵气的浓度和数量而定。”
贺灵川想起了东离真人。
他原本在仙灵湖畔的水下洞府闭关，不就是因为灵气枯竭而亡？
可见“闭关”也不是万能药。
“仙人对灵气的需求量大，所以关键还在于灵气？”贺灵川身体微微前倾，“但我听说至今还有少数仙人藏在洞天福地。这三千年，他们消耗的灵气从何而来？”
这才是他今日最想问辛乙的话！
即便洞天福地的灵气不会外扩，但数量终究有限吧？一旦用完要怎么补充？
听到这个问题，辛乙下意识多看他一眼，只见贺灵川脸上都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