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城甚至建有专门的史馆，供展贝迦开国前后的珍贵藏品。长臂猿老葛就有这一项导游业务，生意还挺不错哪。被它带去的游客都不知道，那地方其实不收门票。
贺灵川在当时听也听了、看也看了，若他还是没拿到大方壶之前的鸢国太守之子，或许他也会深信不疑吧？
不过他后来也明白了，谁家不得标榜自己立国的正义性？根子正义，现在也就正义。贝迦存世六百年了，有的是时间给自己的前尘历史涂脂抹粉、好好打扮。
“你在灵虚城听到的贝迦历史，或许有些夸大成分，但多数都是基于事实，否则也经不住时间的考验。”白子蕲正色道，“天神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仙人和妖族之间大战不断，再后来就是仙宗与人国之间攻伐难平，每一次都是生民倒霉。我在天宫也阅过许多秘档。到贝迦立国前夕还有道门发明邪法，试图在平民身上攫取灵气。先是袭村，后是袭城，拿活人大炼丹药，无所不用其极。”
贺灵川得承认，白子蕲到这里说得都对。
天地灾变导致灵气骤降，为了争夺那一点存量，仙、妖互攻不断。那时他们还没意识到天罗星的出现改变世间规则，他们杀得越狠，灵气化作魇气，越被魔界抽吸。
到了后来，就算有人发现，也于事无补。
积重难返了
“世间生灵凋敝，根本上岂非就是因为天魔通过天罗星夺取魇气？”
白子蕲立刻道：“那也是因为仙宗、人国征战不休，否则魇气何来？”
“从中古初期到贝迦立国之前，这个世界昏沉无光，但每天都在动荡之中。这样说吧，现在的闪金平原就是当时那片土地上的缩影，疫疾、贫穷、战争、无望。”
“但仙宗可不管人间疾苦。你知道我们当年打下大还宗，在这个号称已经式微的山门驻地刨出了多少珍宝？”白子蕲转着手里的杯子，“第一次修建灵虚城的钱，就从这里出的。”
“贝迦建立至今，人口增长了七十多倍，富足太平，鲜有战争，这难道不好？”他盯着贺灵川，“在贝迦之前，周边列国打生打死；贝迦立世之后，他们全都安分老实，这不算善举？若无贝迦，这地方甚至不会有基本的秩序，正如现在的闪金平原。相比之下，灵山和仙人对这世间干过什么好事？”
贺灵川好笑：“被域外统治，向天魔输送魇气，你们竟然还很自豪？”
“偌大的贝迦有礼有序、现世安稳，为何不能自豪？管理这么大的帝国，劳心劳力，要让多数人都能吃饱，难如登天！可是除了魇气和宫殿，天神对贝迦别无所求，根本不像仙人那么需索无度。”白子蕲认真道，“无论人国还是妖国，总归要有统治者。换成人王或者仙人，难道就会更好？”
他讥讽一笑：“你知道在牟国建立之前，灵山也尝试操控和设立人国么？”
贺灵川摇头。这种资料，他是真不好找，还得灵山的对头才会去收集。
“有史可查的，七十六次！”白子蕲道，“也包括了盘龙城，那虽非一国，却也是重要势力。但无论灵山怎么试，都没能复制贝迦的成功。他们根本不适应灾变之后的世界，根本不能成为合格的领袖！但人、但这世间，是需要领袖的！”
“贝迦，我没说它最好，但放眼世间，它至少是最不坏的。”他一下子说岔了气，咳嗽不已，连吐了好几口血出来，“至于天神需要魇气……我只能说，凡人最后都要死的。”
贺灵川挑眉，这的确很像骄傲的白子蕲会说出来的话。
白子蕲直视贺灵川双眼：“无论大方壶教会了你什么，那都只是片面。这天下很大，不仅有盘龙城，不仅有盘龙城教给你的那点儿小恩小义。”
“这天下很大，也不仅有贝迦。”
贺灵川哂然一笑，声音里有两分唏嘘：“白兄你越是这么说，就越是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返哪。”
“贺骁又何尝不是？”白子蕲正色道，“大天神与真仙之死，都与你脱不了关系，即便杀我们灭口，这秘密早晚会泄露出去。只要你离开颠倒海，贝迦和天宫要找你，灵山也要找你。天下那么大，你还是没有立足之地。”
“是么？”贺灵川悠悠道，“你方才还说，我要剑指闪金平原呢。”
白子蕲忍不住也笑了：“你想在闪金平原当八百年来第一强人？”
闪金帝国瓦解之后，那地方已经分崩了八百年，谁能一统江山，不就是第一强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贺灵川啜了一口酒，“灵虚众神在闪金的家底儿，今次已经被妙湛天都带进了颠倒海吧？”
白子蕲望着他，不笑了：“你早就算计好了？”
妙湛天要掏千幻的洞，自己也很忐忑的，当然想做万全的准备，那就得把闪金平原上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召集起来，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众神的，无论是天魔还是妖仙，无论是贝迦的还是天宫的。
多一分力量，就多一点胜算。
这一仗许胜不许败，输了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被一锅端了。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闪金平原上灵虚众神势力空虚。
白子蕲从前总觉得，贺灵川引他、引妙湛天杀入颠倒海，主要还是想借千幻之手消除天神对贺灵川的威胁；可自从他洞悉贺灵川的野心，就发现这人做局的本事实在高超，连千幻和妙湛天的身后事都想好了。
贺骁从这里出去，一定会变作天宫和众神的巨大威胁。
可惜啊，他已经无力阻止。
“白兄觉得，闪金平原上谁还拦得住我？”贺灵川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难道贝迦要指望耄耋老矣的青阳？”
“你便是建起自己一方势力，那又如何？”白子蕲摇了摇头，“渊王以一国举事，贝迦便灭一国；钟胜光以一城举事，贝迦便灭一城。你……何能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