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方灿然打趣道，“还有什么保命的宝贝，一并都给我吧？”
他很放松，根本不为自己要做的事慷慨激昂。
“多得很。”贺灵川抓来一只锦囊，“这里头都是董锐制造的小东西，关键时刻可能救你一命。”
“董先生有心了。”方灿然郑重收好。
“还有什么事，我能替你办的？”贺灵川又问他，“你是不是在某个地方悄悄藏了个后代？我可以代为照应。”
方灿然愕然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贺灵川摸了摸下巴，自己这张嘴真灵，好像开过光。
方灿然犹豫一下才道：“我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生母死于血崩，我就把他们寄养在石笠群岛的一户人家。双生子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把养父母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每过半年，我都会差人往他们那里送点钱粮，一家人日子过得很平静。”
“石笠群岛？”贺灵川在心中盘了一下位置，“离仰善群岛不远，远离陆地，非常太平。”
“陆地动荡不安，我希望他们远离战乱。”
贺灵川又下一子：“为何不养在身边？”
“邵家的使命，太沉重了。”方灿然低声道，“他们不知有我，便不知有邵家，更不用负担一脉相承的使命！”
贺灵川默然。这种使命，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机缘，有自己的人生，哪怕终生只当个普通人。”方灿然认认真真道，“邵家的使命，就由我来终结吧，不要再交给下一代了！”
“是啊，希望天魔带来的动荡苦难，就在我们这里终结，不要再留给后来人。”贺灵川轻吁一口气，“方兄只管放手行事，石笠群岛那里，我会派人多加照顾。”
方灿然顿时起立，向他行了一礼：“多谢贺兄。”
这样的秘密，他只放心交给贺灵川。
而贺灵川一出手，就是免去方灿然后顾之忧。
贺灵川一把托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弯腰：“谢什么？你若能成功播洒那八千支刑龙柱，这人间才欠你一记大礼！”
那可真正是功德无量。
“我这不过是暗中行事。日后要直面天魔的，还是贺兄。”方灿然感慨，“贺兄的路，才真正是不好走啊。”
“行了，打住，咱也别互相吹捧了。”贺灵川笑道，“赶紧把这一局下完，就当给你饯行了。”
两人重新落子，而幻象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一阵风过，高塔里复又凄清，只剩贺灵川与残灯对坐。
方才是大衍天珠感受到佩戴者的心境，把他记忆中与方灿然的最后一次道别重现于世。
没想到，那一次饯行就已经是永别。
贺灵川轻轻呼出一口气。
真地没想到么？方灿然从他这里接过八千支刑龙柱，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否则，为什么要临行托孤？
明知前方有那样的大恐怖，他还欣然前往。
并且魂灯的灯盏破裂，显示方灿然选择了自尽。
以贺灵川对方灿然的了解，他只会在一种形势下这般决绝：
以死守密！
一定有人盯住了他，一定有人把他逼进穷途末路，也一定有人想从他口中打听刑龙柱的消息。
方灿然能够自尽，说明他最后成功守住了这个秘密！
历史真是一个可怕的轮回。
一百五十年前，邵坚在天魔追捕下自尽而亡；
一百五十年后，邵坚的子孙方灿然，同样选择了这种方式，来保守大方壶和刑龙柱的秘密！
以贺灵川之阅历，仍感心中大恸。
成为九幽大帝，最重要的心路历程之一，就是“失去”。
红将军就对他说过，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在失去，一辈子都要与痛苦和愧疚做斗争。
失去家人、失去挚友，失去那么多并肩而战的好队员，失去那么多英勇果敢可爱的好战士。
这一路走来，别人只瞧见他风光无限；
但他自己回看，身后是森森鬼域、遍地枯骨。
并且他们与天魔的战争还没有白热化，方灿然之殇或许只是牺牲的开始。
这是他和方灿然亲手选择的路，是他们都无法逃避的宿命。
这操淡的命运啊！
贺灵川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两只杯子，斟满两杯酒，一杯放残灯前，一杯放自己手里。
“方兄，你说得对。”他对着残灯，喃喃自语，“天魔造成的痛苦和牺牲，就该由我辈终结，再也不要留给后人！”
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又把另一杯酒轻轻洒在残灯面前。
然后他收拾掉地上的灯盏碎片，头也不回走下高塔。
……
回到御书房，他走到花园里，拍了拍最繁茂的老槐。
这棵老树妖表皮皲裂，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它活了七八百岁，才是赤霄金殿的头几批住客，平时枝叶张牙舞爪，不负木鬼之名，三伏天往树下一站，清凉解暑。
不过它身上有个蛀蚀出来的树洞，高度与人胸口齐平，不知道是虫子还是啄木鸟干出来的好事。
贺灵川就对老槐树道：
“调出方灿然最后一次送来的情报。”
槐树的枝叶簌簌一响。
随后，贺灵川伸手去掏树洞，就拿出了一份资料。
这棵老槐妖把树洞炼成了一个小空间，贺灵川作为九幽大帝经手的秘密太多，不可能永远放在身上搁着，于是就塞给了老槐妖。
这个老家伙只认人不认信物，保密安全性很高。
为了安全起见，方灿然这些年不定时送出情报，不让人抓到规律，并且内容都用暗语写就，在外人看来好像是繁复枯燥的商货报表。
只有在贺灵川眼中，它们才显露真面目。
贺灵川两个月前就看过一次了，这回只为再次确认。
方灿然每封情报的讯息量都很大，这一封里共有二百一十五条。他不仅汇报刑龙柱的发放情况，但凡是自己旅途中的重要见闻，只要方灿然认为有价值，也会一并汇总。
他给的情报非常详实，当然其中多数都与天魔，与当地官政、仙宗、民生有关，助力九幽大帝掌握外界更丰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