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午后总带着一股甜腻的黄油香气,“幸福到来”面包店的玻璃门被风推开时,风铃叮当作响,混着烤箱运作的嗡鸣,本该是副烟火气十足的画面。
但当陈北安和顾登穿着挺括的警服站在柜台前时,空气里的甜香仿佛瞬间凝固了。
李之贤正戴着白色手套给刚出炉的牛角包撒糖霜,他妻子林薇在收银台后麻利地扫码收款,两人配合默契,额角都沁着薄汗。
看见警察的那一刻,李之贤捏着糖霜筛的手顿了半秒,糖霜簌簌落在不锈钢台面上,像落了层细雪。
他下意识地把手套摘下来又戴上,指节泛白,直到林薇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才慌忙挤出个僵硬的笑:“二位警官这是有什么事情么?”
陈北安的目光扫过柜台里琳琅满目的糕点,视线在一款裱着粉色奶油的“分手快乐”主题蛋糕上停了停——那是店里的招牌,据说卖得极好。
他没接话,只是朝里屋的布帘扬了扬下巴:“进去谈吧。”
布帘后的储物间堆满了面粉袋和烤盘,角落里支着张折叠桌,上面还放着吃剩的半盒盒饭。
陈北安拉过个倒扣的塑料筐坐下,顾登则靠在门框上,目光像探照灯似的落在李之贤紧绷的后颈上。
“你前女友茉莉昨天跳楼自杀了,这事你听说了么?”陈北安开门见山,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奏缓慢,却像敲在李之贤的心尖上。
面粉袋上落着层细密的白灰,被穿堂风卷得微微扬起。
李之贤的喉结猛地滑动了一下,他垂着眼帘,视线落在自己沾着黄油的指甲缝里,声音轻得像怕惊到什么:“是么?”尾音带着点刻意压制的颤抖,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去,“抱歉,我和茉莉已经分手三年了,我们之间没有过任何联系,这层我真的不是太清楚。”
陈北安注意到他捏着桌沿的手在用力,指腹把廉价的塑料桌面按出几道白痕。
“不用太紧张,例行走访而已。”他放缓了语气,像在聊天气,“听说你俩当初谈了五年?从大学毕业就住在一起,就在双喜花园那套公寓。”
“嗯……是挺久的。”李之贤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眼角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但都过去了,警官。我现在过得挺好,林薇对我很好,店里生意也还行。”他说着抬头想笑,嘴角却歪向一边,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顾登在一旁翻着笔记本,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声:“你半年前去过双喜花园送蛋糕,签收地址就是茉莉住的那栋楼,四楼。”
“啊?有这事?”李之贤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直起背,“可能是……顾客订的吧?我每天送那么多单,记不清具体地址了。”他的目光开始游移,落在墙角那袋没开封的低筋面粉上,“西街这边老顾客多,有时候顺路就自己送了,具体哪家哪户,真没留意。”
陈北安忽然前倾身体,手肘支在膝盖上,目光像两道锐利的光,直直刺进李之贤躲闪的眼里:“茉莉住的那套公寓,还是你们当年一起装的修吧?她昨天去警局报警,说屋里有针孔摄像头。”
李之贤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晃了眼,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撞在堆叠的面粉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摄像头?”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发飘,“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我们的技侦人员查了,”陈北安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三个摄像头,分别藏在浴室花洒顶部、卧室的穿衣镜边框正对着主卧的床,还有卫生间水箱的通风口里。最久的那个,安装时间差不多四年了。”
他顿了顿,看着李之贤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也就是你和茉莉还没分手的时候,甚至更早——分手前一年就装上了。”
“不可能!”李之贤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惊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根本不知道!我怎么会做那种事?”他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塑料筐,筐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声响。
布帘被掀开一条缝,林薇担忧的声音传进来:“之贤,没事吧?外面客人等着呢。”
“没事!你先忙!”李之贤回头吼了一句,转过来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警官,我和茉莉虽然后来分了手,但我对她……我怎么可能做这种龌龊事?”他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眶微微发红,“我们当初是和平分手的,她提的,我虽然难过,但也接受了。我现在有家庭,有自己的生活,犯不着……”
“和平分手?”陈北安挑眉,见李之贤反应如此激动,心中也不禁有了新的猜测,但没有点破 只是淡淡应声道,“不要紧张,我们没有说和你有关,只是想着或许你当年的隐私可能也被偷拍了进去,你可能也是受害者之一,所以你有权知晓真相,所以来告知你一声。”
“抱歉二位警官,是我失态了,最近家里母亲生病了,情绪有点过激,实在抱歉。”
陈北安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居高临下地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李之贤:“我们会再去你当年装修时找的那家施工队了解情况,也会调阅你半年前送蛋糕那天的小区监控。”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之贤颤抖的手上,“如果你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们。还有,调查结果出来后,我们会来通知你的,尽量保证隐私泄露后果减到最小。”
顾登收起笔记本,跟着陈北安往外走。
掀开布帘的瞬间,外面甜腻的香气再次涌进来,林薇正笑着给一个小孩递刚出炉的曲奇,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看见警察出来,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勉强扯了扯嘴角。
走出面包店很远,顾登才低声问:“陈队,这李之贤肯定有问题吧?那反应也太明显了。”
陈北安望着西街尽头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眯了眯眼:“狐狸尾巴藏不了多久。盯紧他,还有那个张磊——双喜花园的电表箱,不就在楼梯间么?”
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往前跑,像是在追逐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面包店里的风铃还在叮当作响,只是那甜腻的香气里,似乎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