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玛殿下。”
马蒙低声对藏玛说道:
“你看到了吗?这不仅仅是几件新奇的工具,这是一整套……一整套我们从未见过的,创造世界的方式。”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拥有这种力量的人,他想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就能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他所许诺给百姓的一切,对他而言,并非空谈,而是……举手之劳。”
藏玛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了马蒙之前所说的“建立在利益之上的狂热”是什么意思。
当一个统治者,能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为他的子民创造出实实在在的福祉时,那种凝聚力,将是任何宗教信仰、任何血缘宗族都无法比拟的。
因为,那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根植于人性最深处的渴望。
谁能阻挡?谁敢阻挡?
龙辇缓缓停在了正在修建的“万象神宫”前。
这座以钢筋混凝土为主体结构的宏伟建筑,已经初具雏形。
高耸入云的主殿,宛如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散发着沉默而磅礴的气势。阳光透过那巨大的玻璃穹顶,在内部投下斑斓的光影,如梦似幻。
李纯走下龙辇,仰望着这座超越了历代所有皇宫的建筑,久久无言。
他身后的百官,无论之前是何心思,此刻都只剩下满心的敬畏。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年轻人,正从神宫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他的身后,跟着三位风姿各异的绝色女子,以及一群神采飞扬的少年少女。
他没有穿王袍,没有佩玉带,就那么随意地走来,仿佛一个刚刚巡视完自己庄园的年轻地主。
但他出现的瞬间,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他就是李唐。
他一步步走到皇帝李纯面前,没有下跪,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简单的揖礼。
“臣,李唐,见过陛下。”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严,仿佛他不是在拜见君王,而是在与一个对等的存在打招呼。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历史性的一幕。
一个是旧秩序的最高象征,大唐天子。
一个是新文明的开创者,西北之王。
他们的会面,没有在金碧辉煌的朝堂,而是在这座拔地而起、象征着未来的神宫工地前。
这种场景本身,就充满了强烈的象征意义。
李纯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很年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年轻。面容俊朗,气质沉静,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星空,仿佛能洞悉一切。
这就是那个引动天雷,覆灭十万大军;这也是那个重塑洛阳,许诺万民新生的男人。
皇帝的威严,让他本能地想要呵斥对方的无礼。
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臣子。他掌握的力量,足以颠覆整个世界。
沉默,漫长的沉默。
最终,是李纯先打破了僵局。他脸上挤出一丝复杂的笑容,亲自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李唐。
“西北王免礼。一路行来,朕见洛阳新貌,心中甚慰。王爷为国操劳,功在社稷,何须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自己作为皇帝的体面,又给了李唐足够的台阶。
百官们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李唐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谬赞了。”
李唐直起身,神色依旧平静,“臣并未觉得这是在为国操劳,也并非不愿拘泥于繁文缛节。”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朝臣,目光最终还是落回李纯脸上,语气淡然地说道:
“臣只是认为,旧的礼仪,已经配不上新的时代了。”
“一个需要靠臣子跪拜来彰显威严的君主,其威严本身,便值得怀疑。”
“一个需要靠繁琐礼制来维持运转的国家,其根基,早已腐朽不堪。”
轰!
这两句话,比河东的“雷火”更加震撼,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这是……这是在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公然否定整个大唐立国以来所遵循的纲常礼法!
这是在挑战皇权,不,这是在颠覆整个旧世界的秩序!
“放肆!”
“大胆李唐,你安敢如此大逆不道!”
数名忠于皇室的御史和老臣终于忍无可忍,指着李唐厉声呵斥,气得浑身发抖。
太子李桓的脸色也微变了,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
王崇文一把拉住了他,对他微微摇头,眼神里满是凝重。而卢思明则是眉头紧锁,嘴唇翕动,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就连一直对李唐充满崇拜的药罗葛·娜扎,此刻也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她知道老师惊世骇俗,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如此锋利!
唯有长孙玥,静静地看着李唐的背影,美眸中异彩连连。
她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
从这一刻起,李唐将不再是那个打着“清君侧”、“兴唐室”旗号的西北藩王。
他将以一个文明颠覆者的姿态,正式向这个腐朽的旧世界宣战!
全场的焦点,都汇聚在了皇帝李纯的身上。
他的脸,已经由最初的复杂,变得铁青。
帝王的尊严,被前所未有地践踏。
胸中那股名为“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了掌心。
他死死地盯着李唐,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那依西北王之见,新的时代,该是何等模样?新的礼仪,又该如何建立?”
这个问题,问得极重。
这已经不是君臣奏对,而是两种秩序、两种理念的正面交锋。
李唐笑了。
他的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种如同老师看向蒙昧学生的耐心。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身,伸手指向上方那巨大的玻璃穹顶。
“陛下,您看那是什么?”
李纯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皱眉道:“是琉璃。”
“不。”
李唐摇了摇头,“它叫玻璃。与琉璃同宗同源,但成本,不及琉璃的百分之一。它可以被制造成任何形状,可以是平整的窗户,让光明照进每一间屋舍;也可以是凹凸的镜片,让人们看清微观的世界,望见遥远的星辰。”
他又指向脚下的水泥路面。
“陛下,您看这又是什么?”
“是……水泥路。”李纯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
李唐点头,正色说道:
“但它更是公平。当这条路从洛阳铺满天下的那一刻起,无论是王公贵胄的宝马香车,还是贩夫走卒的独轮木车,都将行驶在同样平坦的道路上。距离,将不再是阻碍交流的天堑。”
最后,他指向远处那些正在操作着起重机械的年轻工程师。
“陛下,您再看那些人。”
“他们出身各异,有汉人,有胡人,有曾经的农夫之子,也有昔日的破落户。但在这里,决定他们地位的,不是他们的出身,不是他们能背诵多少经义,而是他们掌握了多少‘数理化’的知识,能为这座城市的建设,贡献多大的力量。”
李唐收回手,重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李纯,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地上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陛下,您问我新的时代是什么模样?”
“新的时代,就是知识取代血统,效率取代陈规,创造取代传承的时代!”
“新的礼仪又该如何?”
“很简单。”
李唐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李纯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向知识致敬,向劳动者致敬,向一切为这个文明进步做出贡献的人……致敬。”
“这,就是新时代唯一的,也是最高的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