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颜瑰诧异的眼神中,缘子道:“至于这么惊讶吗?这是肯定的,所以以后你也少去那边,免得被他盯上。”
“那……”完颜瑰有些犹豫。
“事情你也不必过多打听,和从前一样就好,你已经帮到我们许多了,接下来,只要和你的岳家保持好关系,照顾好自己,就是帮我们最大的忙。”
完颜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明日可以来送我们,但是到那边坐一会便回来吧,我们用不能被打扰的借口免了许多人手,你不能破了这个戒。”
完颜瑰听到完颜琮如此嘱咐,郑重地点头。
几人从襄阳回来就没有带什么衣物,之前留在汴梁的都变得宽大起来,不太合身,所以轻车简行便到了庄子上。
“这里还是有些简陋,可能要委屈你一阵子。”完颜琮拉住缘子的手,声音就像刚出口的白气般转瞬飘散。
缘子有些恍惚,又是一年多的光景,再次回到了这里,当时的惬意彷如浮生偷欢,现下几人心境均不似从前。
她看着握在一起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自然起来,看着光秃秃的树林,笑道:“还没有在这里过过新年,新的体验,挺好的。”
然后又定定地看着他,“不过说到委屈,你倒不必担心我,环境什么的,难道还能苦得过盐州,倒是你,跟着我东奔西跑,还要在这里蜗居,你委不委屈?”
完颜琮拧着眉,“我不是说这个。”
缘子看着将落的日头,“世间许多事情不能两全,总有些要被排在后面,甚至是牺牲掉,不妨把杂念先放放。”
完颜琮捏着她的手用了点力,“好。”
完颜瑰用了晚膳后便回去了,偌大的庄园只剩下缘子、完颜琮、宝嘉、格莹和车夫五人。
车夫最后还被打发到庄子上的人家去住了,没有被留下,“若是王爷有需要,我会去叫你,你也和庄子上的人说,少来这边打搅王爷,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车夫得了宝嘉的令便走了,这片庄子上的人家都很老实,管起来很容易,这也是为什么完颜琮第一次带“漓月”来的时候就选了这处,现在看来,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夜深人静,连犬吠声都没有,完颜琮看着宝嘉和格莹为他们收拾出来两个房间心里就郁闷得很,没生病也要被她们气病了。
“你干嘛?”缘子看着只穿个中衣站在自己房外的人。
“我怕黑,自己不敢睡。”
缘子被他的厚脸皮逗笑了,“那你之前都谁陪着睡的?宝嘉?”
“嘶——”完颜琮感觉自己今天就是来找气受的,“我冷,让我进去。”
看到他换了路数,缘子也不去接招,“冷还不赶紧回去?我叫宝嘉再给你屋里添个火炉。”
完颜琮扁着嘴,眼中全是无辜与气愤,“我有话和你说。”
“刚刚不是都说完了嘛,有事也可以明天再说,我要睡觉了。”
缘子说完就要将门关上,可谁知门缝中竟然伸了一只手进来,缘子的力道来不及收回,只能瞪大眼睛听着门外的那声闷哼。
她赶紧将门打开,想看看伤的重不重,没想到一开门就被卷入了一个草木香的怀抱中。
完颜琮揽着她将人抵到旁侧的墙上,“非要让我硬闯是吧,逼着我露出最丑恶的一面?”
缘子没心情听他说这些,抓过他的手借着月光仔细查看。
完颜琮整个人又很快松下劲来,委屈道,“不是不在乎我吗,又装什么心疼,刚刚还把我晾在冷风中那么久呢。”
缘子冲他翻了个白眼,“想让你病得更真实一些。”
完颜琮垂眸不语,好像真的被这句话伤着了似的。但缘子可不吃这套,她清楚地知道这人在这装乖呢。
过了半晌,在缘子以为他就要放弃的时候,这人低声来了一句:
“我们难道不算成婚了吗?”
缘子心头微动,成婚?她与完颜琮早就成婚了,但那是漓月和他成婚,不是杨普缘。
完颜珣的赐婚对她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充其量是个便宜行事的东西。
她不知道完颜琮是靠什么能让自己亲爹对他放下芥蒂的,但那也不算。
“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回到临安,一起叩拜了我的父母,才算。”
完颜琮轻轻地着缘子,“一定会的,我一定会等到那一天。”
“那你也要好好养病,刚刚那样,算什么?”
完颜琮自顾自地将人拉到榻上,“我以后不会了,做这么多,无非是想和你更亲近些……”
缘子就这样看着完颜琮侧躺在自己腿上,她下意识想将人推出去,却还是没下得去手。
为什么一定要推开呢?他们,难道还不能交心吗?
缘子将手抚在完颜琮的头上,完颜琮的嘴角在暗夜中微微上扬,贪恋着此刻的温度。
“缘子,之前是我想错了,一开始你说是因为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陪你去了襄阳,以为这就是你想完成的事情,后来,我以为你是因为名分,在军中需掩人耳目,所以那日我在王府里和皇兄求了赐婚,可是刚才我突然觉得……”完颜琮的手握住了缘子抚在他头上的手,如同冷玉一般,“我觉得也许我做的还不够,不能让你足够信任我,不够完全走进你的心,好不容易离了那么多双眼睛,我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不去靠近你,但我会忍耐的,等到你足够和我敞开心扉那天。”
这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缘子听了一些,后面就有些恍惚了。
她将人从自己的腿上扳起,在完颜琮以为是不是这些话又惹得她生气了的时候,淡淡的清香骤然靠近,完颜琮整个人都被推倒在了床上。
缘子单手撑在他的身侧,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完颜琮承认,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从未见过缘子这样的神情,眯着眼睛,像是在看一桌美味的糕点一样看着自己,一会摩挲一下眼睛,一会点点鼻子,完颜琮突然有些羞怯,只不过夜色太浓,掩住了他脸上的红绯。
缘子俯下身来,抵住他的额头,“我看外面的雪洒扫的不是很干净,晚上出行多有不便,要不王爷就留宿在此吧。”
完颜琮是完全没有想过欲擒故纵的,从他剖白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做好了漫长等待的准备,缘子突然这么……这么奔放,倒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怎么?不是你想要和我亲近一些的吗?又不愿意了?”
缘子笑得灿烂,完颜琮看着朱唇一开一合的,早就有些忍不住了。
他喉咙滚动,哑着声音艰难开口,“可你……我觉得你不大愿意,君子不强人所难,也不想被人可怜。”
缘子有点懂了,他以为自己在可怜他,笑道:“君子不强人所难?半夜穿成这样到女子门前?”
在完颜琮也同样眯起眼的时候,缘子先吻住了他的唇,将两人全部未出口的话都化作了温柔,又尽数吞下。
完颜琮被缘子的攻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他可不想在这事上落了下乘,揽着缘子翻了个身,然后再一点点夺回主动权。
缘子终于先一步错开头喘着粗气,看着完颜琮餍足的神情,不由得娇笑起来。
完颜琮不知这人笑什么,还没问出口,就听缘子一字一顿地道,“我觉得心灵的交流和身体的沟通并不冲突,说不定能让彼此之间更契合呢。”
完颜琮一愣,真不知道缘子之前学的道都是什么道。
既然她都如此说了,自己还扭捏什么。
完颜琮好歹也在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几次战役,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就算没有系统的研习过兵法,也耳濡目染了几分。
如今敌军战书已下,自己若不应战,岂不成了懦夫。
锦被如浪涛翻涌,战鼓声声,战船上士卒已经刀兵相接。
两军毫不相让,都用尽全力拼杀,似乎这样才算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汹涌的波涛摇晃着战船,剧烈地颠簸中,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晨光微熹,战船上的士卒都已筋疲力竭,似乎胜负未分。
完颜琮拥着缘子沉沉睡去,他想着,既然她喜欢,他可以常常来讨教兵法,想来这位将军应当不会吝惜,亲自指点一二。
缘子和完颜琮的气色肉眼看上去好了许多,宝嘉和格莹私下里欢喜了许久,要是日子就是这样平淡安乐多好。
缘子没有时间感慨,她虽然信念坚定,却真不知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才不留遗憾地去享受片刻欢愉。
啾啾啾——
窗外的鸟声响起,宝嘉和格莹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缘子却起身走进了药房。
扣动机关,翻转药柜,缘子走进了一间暗室。
这个地方其实缘子不是第一次来,之前来庄子上的时候完颜琮就告诉过她这个地方,大户人家有个暗室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对于完颜琮来说,这不过是个应急的栖身避难之所罢了。
但是在缘子告诉他准备回汴梁的时候,他就开始琢磨怎么利用这间暗室了。
此时的暗室灯火幽暗,里面装着的也不过是各色药瓶和珍贵典籍,缘子来到一处石壁前,有规律地扣动几下,石壁竟然从另一侧被轻轻推开,一男一女站在甬道中,见到缘子,当即下拜。
“血净阿烈、清澜见过执金吾。”
“起来吧。”缘子对这两个人印象不是很深,应当是这几年新培植起来的,能派到汴梁配合她,自然也是有能力的。
两人引着缘子一路到了另一间密室,这地应当就处于深山之中了,是完颜瑰提供材料,血净的人新修的,一路和完颜琮原来的暗室相通,就连宝嘉和格莹都不知道。
特别的鸟声是有人过来的信号,只有暗室中的人对应日期敲响相应的暗号,甬道处的门才会被推开,双方才能会面。
到了密室落定,阿烈先汇报起了周围的情况,“完颜珣派的是近身护卫的一支在庄子四周,大概有十来人,没有刻意伪装,不是扎阿那的人。”
他们是之前云贞道长来汴梁就一起过来的人了,对汴梁的情况早已了然于胸,但缘子还是谨慎道,“不可掉以轻心,许多人都失于小节,我们没有退路。”
“是。”两个人同时颔首。
又向缘子汇报了汴梁城中的情况后,缘子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了他们。
“这张名单上的人,都要细查,查他们和临安的关系。”
两人接过一看,都是汴梁城的高官,他们不知道缘子明明消息闭塞,是从何得来这样的名单的。
但就从她能让郓王心甘情愿为自己效力这点上来看,这个执金吾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
西湖在冬月里瘦了一圈,岸边结起了薄薄的冰。
街边商铺厚厚的棉帘从里面被人掀起,“夫人小心脚下。”
曾钟娥带着翩翩、静纯几人从商铺内出来,下人们抬着箱子放上了马车。
“钟娥?”
能当街喊出曾钟娥名字的,定是熟识之人,静纯回头看去,这妇人有些眼熟,似乎是姨娘年轻时的手帕交,但这几年绝对没有十分交好。
曾钟娥微笑着过去和人寒暄,“带家里的姑娘们出来挑挑新样式,眼看着就要到了年了。”
“还姑娘呢?那两位不都嫁了人了,也就你还当人家做姑娘宠。”
这妇人说的是翩翩和洛雁,虽是玩笑着说的,但听起来叫人心中不是很舒服。
“我先带她们回去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哎,我还有事要问你……”
静纯上前一步,这人有些不识好歹,她生怕姨娘抹不开面子拒绝。
曾钟娥不想节外生枝,便道:“有什么话你便在这里问吧。”
那妇人越是挤眉弄眼,曾钟娥便越打定主意不能和她单独相处。
见曾钟娥不为所动,那妇人也只好靠近她低声道,“听说缘子姑娘还活着?”
静纯离得最近,不由得瞪大双眼,这人是从何处得知?
妇人似乎瞥见了静纯的惊诧,又见曾钟娥没有反驳,也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竟是真的,她真的是身负皇命去了金国了?你那时候哭的如此伤心……”
“没别的话我就先走了。”
“哎……”
曾钟娥不顾后者的呼喊,径自上了马车。
翩翩和洛雁都要回府带孩子,便就此作别,只有静纯跟着她上了马车。
“姨娘,怎么回事?”
这个消息从她回来只和将军府中的几人说过,旁人一概不知,是如何不胫而走的,难道将军府里也有奸细了?
曾钟娥倒是丝毫不慌,“你不用管,刚刚那样的反应就很好。”
静纯先是疑惑地看了曾钟娥一眼,转瞬就悟了,“这是姨父和缘子的意思?为了她之后回来做准备?”
曾钟娥微微笑了笑,是也不是,但她没有全部告诉静纯,有些事情,她自己承受就可以了。
静纯回到府中便想着和蝶漪说,准备给缘子也做一套新衣,就算天天在军营待着,过年的时候也穿点喜庆的才好。
她这边正说得兴起,蝶漪也在准备给缘子绣个香帕什么的,就见雨歌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静纯早就让灵芝在外面好好守着了,能进来的都是自己人,所以她并没有什么戒心。
但是这丫头今天的样子着实反常,便尖声道:“你干嘛呢?有话就说。”
“静纯姑娘,门外有人找。”雨歌平淡地说。
太反常了!
若真是有人找这么简单,她直说就是,又不是什么大事,要么是她诓自己出去还有别的事,要么就是找她的这个人有问题。
难道是……
静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起来,心也砰砰地跳着。
雨歌很快就察觉出了异样,想到之前有人假扮洛雁把她骗出去的事,她赶紧道:“不是歹人,你不要怕。”
静纯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这话的用意,笑了一下,她之前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中了招,如今从西夏、金国走了一圈,哪会还那么单纯。
看来这丫头是担心自己会有阴影所以才这么犹豫啊,她将刚才心中的一点悸动压下,“我随你去看看。”
一路往侧门走着,静纯也终于觉得不太对劲来,“是谁找我?你认识吗?”
雨歌点点头。
静纯停下了脚步,“是赵竑吗?”
直截了当的问出来,心中竟然没有那么难受。
雨歌赶紧摇头,“不是。”
见静纯并没有继续前行的意思,她只好说道,“也是故人,你见了就知道,若是不来告诉你,他便要缠上我……你去见了他,若也不想说话,我们关门就是了。”
静纯听了有些迷糊,但她确实能理解,雨歌到底是个婢女,有些事情做不得主,她若是开口,还是有些分量的。
这么想着,她便跟着雨歌走到了侧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玉色棉袍的男子。
那人听到脚步声便回头颔首微笑。
静纯看清了来者,秀眉微蹙,“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