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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宾!

他深色的兕国服饰后颈处,洇开一大片黏稠的深色,在昏暗灯光下,如同泼墨,正顺着衣料纹理,缓缓向下蔓延。

浓烈的血腥气,一瞬间便冲入鼻腔!

狗娃子一个箭步,抢到子妍的身前,宽厚的肩膀,将她完全挡住。

他的肌肉贲张,喉咙里发出低沉压抑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猛兽。

他锐利的目光,一瞬间扫遍房间每一个角落——床榻下、陶罐后、低矮的梁上……没有埋伏者的气息。

子妍绕过狗娃子,一步步走近那凝固的背影。

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走到那人的侧面。

的确是子宾。因那衣饰上明显不过的标记。

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此刻双目圆睁,瞳孔已然涣散,凝固着临死前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横贯了他的整个咽喉,皮肉外翻,暗红的血浸,透了前襟,在粗糙的蒲席上,积成一小滩粘稠的深潭。

一把造型古朴、刃口异常锋利的青铜小刀,掉落在血泊边缘,刀柄末端,一个清晰的刻痕,在昏暗光线下,依稀可辨——

两个扭曲的象形文字。

蓝四!

子妍的呼吸,一瞬间停滞!冰冷的电流,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她认得那一刀!那是兕国宫廷贞人世代相传、用以刻划卜辞的“契刀”!

每逢重大的祭祀时候,子妍的全家包括兄弟姐妹们,都会参加这些盛大而肃穆的活动,那一些贞人们占卜记事,常用的“契刀”,子妍当然是熟悉不过。

而“蓝四”……那是她离开兕国王庭那一晚,身上四个蓝色小包袱的标记!

每一个包袱角,都用同样的颜料,歪歪扭扭地绣着“蓝一”、“蓝二”、“蓝三”、“蓝四”!

这一把刀,怎么会在这里?刻着“蓝四”的契刀!

她猛地蹲下身来,不顾那浓烈的血腥,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在血泊周围的地面上搜寻。

冰冷的手指,拂开血泊边缘,沾染了血滴的尘土。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一枚小巧的青铜腰牌。它的样式古朴,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己经是有一些年头了。

牌面中央,一个清晰的独角兽图腾——兕国徽记!

这个是凶手留下的?还是子宾挣扎时,从对方身上扯落的?

子妍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青铜的冰冷,坚硬硌着掌心。

显然,这一枚腰牌,指向兕国使团内部!

她迅速起身,目光再次扫过,那子宾凝固着惊恐的脸。

他的左手死死攥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子妍掰开那冰冷僵硬的手指。

是一小片,边缘被血浸透的深色麻布碎片。

布料粗糙,染着风尘仆仆的污迹,显然它不属于子宾身上的布料。

那是一片非常精致的兕国服饰。碎片的撕裂口很新鲜,断口齐整,是被强行扯断的。

“狗娃。”子妍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金属一般的寒意,“守住这里,任何人不得入内。我去去就回。”

驿馆前院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

今日是外服尹,设宴款待兕国正使的日子。

庭院里停满了装饰华贵的马车,年轻的丫头仆役穿梭其中,空气中飘荡着酒肉的香气,与熏香的味道。

子妍如同融入阴影的游鱼,避开喧闹的宴厅区域,循着腰牌上残留的、极其淡薄却独特的气息——追踪…

一种混合着陈年羊皮,和某种辛辣草药的味道,向后院深处潜行。

狗娃子被她留在那一边凶案现场,确保无人破坏。

她需要速度。

腰牌的气息,在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前,变得清晰。

院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的灯笼,光线昏暗。

门口并无守卫,这反常的安静透着诡谲。

子妍轻提一口气,足尖在墙根一点,身形如狸猫一般,翻上丈许高的院墙,无声无息地落入院内。

落地一瞬间,她已伏低身体,隐在墙角,那一丛茂密的忍冬藤蔓之后。

院内格局方正,正堂门窗紧闭,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光亮。

侧厢有微弱的灯光,透出窗纸,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腰牌的气息,指向正堂方向,但那里却死寂得如同坟墓一般。

侧厢的气息则驳杂混乱。

子妍屏息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限。

碧落之力,在她体内如同沉静的深海,蓄势待发。

她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微弱的波动——侧厢里至少有两个人,呼吸粗重,带着酒意和一种焦虑的絮语。

而正堂……那气息若有若无,极其微弱,仿佛风中的小草,却又顽强地存在着。

还有一种……冰冷金属的气息,如同锁链。

她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已如鬼魅一般,贴到正堂紧闭的门扉旁。

在指尖灌注一丝极微弱的碧落之力,无声地震断门内,粗重的木闩。

门轴发出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咯咯”声,被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窖的阴冷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堂内并非待客之所,竟是一个斜斜向下延伸的入口!

一道陡峭的石阶,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

子妍闪身而入,反手将门虚掩。

石阶冰冷硌脚,向下延伸不过十余级,便到了底。

借着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能看清楚,这是一个狭小的地窖。

空气污浊凝滞,混杂着铁锈、腐土和一种……肉体衰败的馊味。

地窖中央,一个枯槁的身影,蜷缩在地上。

手腕和脚踝处,粗重的铁链,深深嵌入皮肉,磨出了黑红的血痂和溃烂。

花白肮脏的头发,如同枯草一般披散着,遮住了他的大半边面容。

只有那一身破烂不堪、但依稀能辨认出,兕国高阶贵族,才配享使用的,深紫色衣料碎片,它昭示着此人,曾经非同寻常的身份。

子妍的心,猛地一下,沉了下去。

她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

那枯槁的身影,似乎听到了她那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他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括一般,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布满污垢,和深深皱纹的脸,眼窝深陷,颧骨高耸。

但那双浑浊黯淡的眼睛深处,在看清子妍面容的一刹那,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却炽烈的光芒!

那是震惊,是狂喜,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刻骨的悲怆。

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子妍认出了,那一双眼睛深处,多么熟悉的轮廓。

即使被岁月和苦难,折磨得面目全非,即使那标志性的半边头骨,塌陷了不少,如今被污垢覆盖……她依然认出来了!

凹国的冢宰!她的姑婆!兕国真正手握大权的冢宰!

那个在她儿时记忆里,总是端坐于兕王身侧,眼神锐利如鹰隼、令所有王族大大小小的子弟,都噤若寒蝉的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被锁在商国驿馆的地窖里,如同最低贱的囚徒?!

就在此刻!

“吱嘎——”一声响。

头顶上方,通往正堂的门,被猛地推开!

刺眼的炽亮的光线,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一瞬间驱散了地窖的黑暗!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只能看清楚,那是一个穿着华贵兕国深紫官袍的轮廓。

那人一步步走下石阶,靴底敲击在石阶上,发出清晰而缓慢的回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人的心脏之上。

“是谁……擅闯本冢宰下榻之所?”

一个刻意拖长、带着浓重兕国北部口音的,阴冷声音响起,如同毒蛇在沙地上爬行。

那人终于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地窖入口的光亮边缘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部,。

一张陌生的脸,却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熟悉感!

鹰钩鼻,薄嘴唇,眼角微微下垂,眼神里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猫捉老鼠一般的戏谑。

子妍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结!

这一张脸!这张脸的主人,曾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童年最深的噩梦里!

那一件永远笼罩着不祥气息的宽大黑袍,那一柄在月光下,闪着幽蓝寒光的弯刀!

他就是当年在逃亡路上,那自己车子前,闪现过的黑影!

记得那个时候,一行人正行走在山间小径,自己的马车先是被一阵黑雾笼罩,然后就是这个黑袍,这一张脸,然后…

就是一片空白!

醒来后自己就已经在玉骨崖下,那孤绝的山洞里了!

那么翠儿、呼延、和沚,也是跟他有关!

还有那一驾马车,四个蓝色的包袱,以及金银贝壳,也就是此人所为!

他拿走了所有的财物,将自己塞在个悬崖峭壁之上的山洞里!

仇人就在眼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地窖里只剩下那冢宰(假的)阴冷的视线,子妍急促的心跳,以及铁链下,真姑婆喉咙里,压抑的、悲愤的“嗬嗬”声。

“呵……”假冢宰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笑,打破了死寂。

他缓缓地抬起手,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一截同样苍白的手腕,手指指向被铁链锁着的真冢宰,如同在介绍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看来,我们的小公主,找到了一点……过去的灰尘?”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嘲弄,目光转向子妍,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她的脸:

“十几年了,小耗子终究还是钻回了笼子边。可惜,太迟了。”

他向前踏了一步,靴子踩在潮湿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卟噗声。

一股无形的压力,一瞬间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狭小的地窖空间。

那并非纯粹的力量威压,而是一种混合着血腥、阴谋和极度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人淹没。

“当年让你跑了,那是老东西们心慈手软,规划有误。”假冢宰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

“这一次,你自己送上门来,还找到了这个没有卵用的老废物……正好,一起清理干净。兕国的王座,不需要多余的‘旧物’。”

他的话音未落,右手袍袖,猛地一抖!

一道幽蓝色的寒光,如同毒蛇出洞,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撕裂昏暗的地窖空气,直射子妍面门!

那光芒并非实体,却带着撕裂灵魂一般的锋锐与阴寒。

这一股阴寒,正是当年劫走自己时,那令人心悸的幽蓝刀光!

“嘭!!”

沉闷如重锤击鼓的巨响,在狭小空间爆开!气浪翻卷,尘土飞扬。

驿馆地窖的空气凝成了冰。

幽蓝的刀光撕裂昏暗,带着当年追杀路上刺骨的阴寒,直扑子妍面门!

那不是实体刀刃,是纯粹的杀意凝聚,是黑袍首领“蓝四刀”的索命印记!

子妍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

她没有后退,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母豹一般,向前猛扑!

她不是迎向刀光,而是扑向侧面,那个被铁链锁着的枯槁身影——她的姑婆,真正的兕国冢宰!

“轰!”

幽蓝刀芒,擦着她扬起的发梢一掠而过,狠狠斩在她刚才立足的泥地上!

阴寒刺骨的能量爆发开来,潮湿的泥土,一瞬间被冻结、龟裂开来,腾起一片带着冰晶的灰白寒气!整个地窖温度骤降!

子妍扑倒在地,身体顺势翻滚,沾满泥污的手,已闪电一般,抓住了锁住姑婆脚踝的粗重铁链!

碧落之力在她指尖凝聚,如同无形的利刃,狠狠切割!

“嗤——!”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火星在昏暗的地窖中迸溅!

那能困死猛虎的镣铐环扣,竟被硬生生切开了三分之一!

“找死!”假冢宰(蓝四刀)眼中凶光暴涨!

他显然没料到子妍,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救人,更没料到,那看似柔弱的指尖,竟蕴含如此锋锐的力量!

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一般欺近,宽大的紫色官袍带起阵阵阴风!

苍白的手掌五指成爪,指甲在昏暗中,闪烁着不祥的幽蓝光泽,带着腥风,直扣子妍后心!

这一爪若抓实,足以洞穿铁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嗷吼——!!!”

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着原始兽性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地窖入口处炸响!

那声音带着实质般的冲击力,震得整个地窖簌簌落土!

是狗娃子!

他庞大的身躯,如同炮弹一般,轰然撞破虚掩的地窖门板,带着漫天木屑冲了下来!

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他显然是在凶案现场,感应到了子妍遭遇的致命危机,不顾一切地,冲破了守卫的阻拦!

狗娃子目标明确,如同发狂的犀牛,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直撞向正要撕碎子妍的,假冢宰蓝四刀!

蓝四刀脸色微变。狗娃子这蛮横冲撞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纯粹、野蛮、沛然莫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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