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江州市政府礼堂。
一场名为“优化营商环境,共谋江州发展”的企业家座谈会,正在隆重举行。
这场会,是市长文兴海亲自点的将,规格之高,阵仗之大,近年罕见。
椭圆形的巨大红木会议桌擦得锃亮,足以映出人影,桌上摆着的名签,几乎囊括了整个江州商界的半壁江山。
地产大亨、制造业巨头、新兴科技公司的创始人……这些平日里在江州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此刻却都正襟危坐,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投向了主席台侧手边的一个位置。
那里坐着的,是市政府秘书长,陆江河。
今天他是主角。
一个年轻的主角,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会,就是为了让陆江河能在这群江州最有能量的企业家面前,光明正大地露一次脸,混一个脸熟。
文兴海的想法,与王明不谋而合。
江南新区那块烫手的山芋,是挑战,更是天大的机遇。一旦陆江河能将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平息所有纷争,让项目重回正轨,那便是泼天的功劳。
届时,天时、地利、人和齐备,陆江河从秘书长的位置再往前一步,走进真正的权力中枢,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这些人,这些掌握着江州经济命脉的企业家,就是他未来施政必须团结、也必须驾驭的力量。
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座谈会,而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认脸大会”,是文兴海在向整个江州宣告,陆江河,是他看重的人。
在场的都是人精,这点政治风向标哪里会看不懂。
于是,会议的进程也便顺理成章。陆江河作为秘书长,只是在开场时象征性地就新区规划的初步构想,讲了不到十分钟的场面话。
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闲谈。
会议结束,只是陆江河忙碌一天的开始。
送走文市长,紧接着是办公厅的党组会,下午还要陪同临市里下来的调研组视察两个区,晚上的饭局更是推不掉。
等他将所有应酬尽数料理完毕,拖着如同灌了铅的身躯走出市府大楼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五月的晚风格外柔和,带着雨后青草与泥土的湿润气息。
空旷的广场上,只有几盏路灯尽职地洒下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江河拖着腿走出大楼,他太累了,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就在他准备走出去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
“喂。”
陆江河愣了一下,他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到底还是没躲过去。
他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市府大楼门口的巨大石狮子旁,一道高挑的身影正倚在那里。
女人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白色范思哲女士西裤套装,利落的线条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既有职场女性的干练,又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独有的风情。
她没有像其他女强人那样留着短发,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手中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正是恒发集团的执行总裁,林颖。
今天在会场,陆江河就注意到了她。她坐在第一排,目光灼灼,整场会议,几乎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他刻意回避,眼神数次与她交错,都第一时间转开。
他以为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却没想到,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直接,竟然直接在市府大楼门口堵他。
陆江河脸上挂起一丝职业化的、略带疲惫的笑容,缓步走了过去。
“林总,你这是要堵市委市政府的大门啊?”
他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这要是被有心人看到,拍张照片传出去,标题我都想好了——‘恒发集团深夜问责,市府秘书长难下台’。我这个秘书长,可就真的下不来台了。”
林颖看着他走近,将手中的烟蒂摁灭在脚下。
她没有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陆江河,你躲我?”
陆江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苦笑:“林总说笑了,今天会务繁忙,实在分身乏术。”
“是吗?”林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了高级香水与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侵略性十足。
“我以为,你是害怕我,还是不敢见我。”
陆江河沉默了。
“几年不见,陆秘书长还是老样子。”林颖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白天在会上,看你意气风发的样子,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累。”
陆江河抬眼看她:“在其位,谋其政。累是应该的。”
林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在其位,谋其政?陆秘书长,你这话是说给下面人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
她向前又逼近半步。
“我看你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林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慵懒,“走吧,难得堵到你这个大忙人,请你吃个夜宵。正好,我顺路回公司。”
陆江河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一刻。
“林总,”他抬起头,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重新浮现,只是眼底的疲惫更浓了几分,“这个时间点,不合适。”
这三个字,他说得平淡,却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距离感。
孤男寡女,深夜共餐,他是市府秘书长,她是商界女枭,传出去,就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政治风波。
他现在的位置,经不起这种无谓的消耗。
林颖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她轻笑了一声。
“陆江河,你是在担心你那位新婚燕尔的小妻子,沈文静?”
林颖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反应,自顾自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红唇轻启:“放心,这个点,她应该还没下班。她公司的那摊子事,够她焦头烂额的了。这几天,她恐怕比你这个市府大管家还要忙。”
陆江河沉默了。他发现,几年不见,这个女人变得更加可怕。
她的情报网,她的洞察力,都像一张无形的巨网,而他,似乎就在网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