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意思。”
她放下筷子，端起那杯早就凉透了的龙井，喝了一小口。
“在我决心要入主江南新区那个项目的时候。”
“第一个接触的人，就是杨洪。”
“毕竟，那时候整个江南新区的拆迁工作，都攥在他手里。我不找他，还能找谁？”
陆江河的眼神动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比他预想的还要早。
那个时候，林颖甚至都还没有回国，一切都还在暗中布局。
这个女人，果然是走一步，看三步。
他心中的一个小小疑惑，算是彻底解开了。
林颖看到陆江河的神色变化，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现在轮到我问了。”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江河。
“你是怎么怀疑到我这儿来的？”
“杨洪这条线，藏得很深。我不信江州除了我，还有第二个人知道。”
陆江河靠回到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杨洪藏的东西，我看过了。”
他开口，声音平淡。
“很多，很杂，牵扯的人也很多。从市里到省里，从国企到私企。”
林颖挑了挑眉，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但是，”陆江河话锋一转，“那些东西，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其实……就是一堆废纸。”
“废纸？”
林颖笑了，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陆大秘书长，那里面光是文兴海的黑料，就足够他喝一壶的了，你管那叫废纸？”
“不然呢？”
陆江河反问。
“你也是在商场里摸爬滚打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体制内，讲究的是什么？是滴水不漏的证据链。”
“你拿一张会议纪要的草稿，说文兴海包庇石晓田的小舅子，他可以说这是秘书的拟稿，他根本没看过。纪委怎么查？查无实证。”
“你拿一张资金流向的图表，说江州的基建项目有猫腻，没有银行内部的流水，没有经手人的签字画押，那就是一张废纸。他可以说这是竞争对手的恶意中伤。”
“还有那些股权转让的复印件，江南煤矿的违规记录，这些东西，单拎出来，连朵水花都溅不起来。你把它交上去，不仅扳不倒人，反而会第一时间暴露自己，让对方把你当成头号目标，置你于死地。”
陆江河每说一句，林颖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一分。
说到最后，她的表情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这些所谓的证据，在没有形成一个完整闭环之前，谁拿着，谁就是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所以，”陆江河继续说道，“我拿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在想一个问题。”
“杨洪是个聪明人，他在省委办公厅待过，在政研室待过，最懂这些弯弯绕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光靠这些零散的材料，根本要不了谁的命。”
“尤其是在我爸被省纪委带走之后。”
“那个时候，杨洪在江州，可以说是最后一座靠山也塌了。他应该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这种情况下，他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压在我这个前途未卜的女婿身上吗？”
林颖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会。
绝对不会。
“他不敢，他也没那么傻。”
陆江河给出了结论。
“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那是赌徒才干的事。杨洪不是赌徒，他在体制内待了这么多年，而且各个部门他都待过，有些门道，他比谁都清楚，他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甚至好几条。”
“他需要找一个人，一个有足够实力，又有足够胆量，最重要的是，不会被文兴海轻易拿捏的人，来当他的第二个保险。”
陆江河端起茶杯。
“然后，我就开始在脑子里过筛子。”
“江州体制内的官员？不行。文兴海现在一手遮天，谁敢接这个烫手山芋，谁就是自寻死路。”
“跟我爸走得近的那些旧部？更不行。树倒猢狲散，他们现在躲都来不及，谁还敢往上凑？”
“江州本地的商人？蒋泽涛算一个，但他是我的人，算是后起之秀，杨洪不会考虑。除了他，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的生意能离得开市政府的点头？文兴海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他们没这个胆子。”
“算来算去，整个江州，既有钱，又有胆，还有动机跟文兴海掰手腕，并且不完全受他节制的人……”
陆江河放下茶杯，抬眼看向林颖。
“只剩下你，林总。”
包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颖拿着筷子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中。
她看着陆江河，那双总是含着万种风情的桃花眼，此刻没有了半分妩媚，只剩下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惊和欣赏。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把筷子放下。
“咯咯咯……”
林颖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不带任何挑逗，纯粹是发自内心的。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
“陆江河，你真是个怪物。”
“真的。”
她身体前倾，双手撑着下巴。
“就凭一堆破纸，你居然能把人心算计到这个地步。”
“这份脑子，这份推断，全江州，不，全江阳省，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难怪我……”
她说到这，忽然停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陆江河对她的恭维无动于衷。
“你不用夸我。”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杨洪留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林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凝重。
她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
“沈书记被带走调查的第二天晚上，杨洪就偷偷来找我了。”
“他确实没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你身上。你虽然聪明，但毕竟身在局中，很多事情不方便做。而我，是局外人，是最好的棋子。”
林颖举起杯子，对着陆江河，遥遥一敬。
“他给我的东西，不多，但很关键。”
“配合你手里的那些‘废纸’，再外加上杨洪这个人本身，正好能形成一个完美的证据链闭环。”
“三者，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