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现在这个状态，若再为大阵施法，只怕误的不仅是她自身，还有您的大阵啊。”
族长最终还是允了。
三人回到先前那间茅草屋中，提起早收拾好的行李，关无寄拎着觉得轻了很多。
方才，无月将暮烟带来的衣物，尽数埋在了山顶，做了个衣冠冢。
杜若见无月身体虚弱，主动出来替她提东西，与关无寄一左一右，搀扶着无月走向马车。
“路上可能还要颠簸二十天。”关无寄心存担忧，“这西北也没什么好的医馆，待出了这里另寻吧。”
杜若忽然出声道：“不必啊，我虽然使不出多大的灵力，但为她疗疗伤还是行的。”
杜若灵力至纯，哪怕只要一点一滴，都能成为救人的宝物。
三人坐上马车后，杜若指尖当即亮起一抹白光，在无月周身比划了一阵，形成个结界。
“她在这里头恢复应该会很快，且不会受杂音扰，就是得克服下这颠簸感。”
关无寄早料到这点，从行囊中掏出被褥与一堆堆棉花，给她背后垫了好几层。
“她要靠睡觉来恢复，所以我给她罩了这么个结界，为了催眠。”杜若道，“她现在是睡着了，你看着点，别叫她受凉。”
两人给无月盖好被子，关无寄转向杜若，轻声道：“你小子长大不少啊。”
仿佛一夜之间，少年面上浮夸的笑容退尽，眉宇间隐约浮动着悲怆，眼底不见了光。
“若这就是白昭暮所说的‘长大’，我宁愿不要。”
杜若不再作声，扭头看向帘外。
那神仙似的孩子来人间红尘滚了一趟，灼得体无完肤——他看到了江湖险恶，人间疾苦，生灵痛苦的消亡。
这些，本不该为他这般无忧的少年瞧见。曾经白昭暮也是这么想的，故而总将他留在流火阁。
当时，少年困于书房，江湖二字对他而言，是自由与期盼。而真来走了一遭，已然面目全非。
关无寄说得不错，他也确实不再是那个猴子了，这一切，不知从何时追溯起。
年光悠悠，延申到远古洪荒之时，他一路回忆，不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茅草屋中，因为恐惧而爆发出灵力，那力道强劲无比，好像要冲破他全身的经脉，奔涌而出。
那时，他不仅身子难受，连整个脑袋，都是胀痛无比的——有些前尘往事，本不该出现在脑海中的东西，破了冰封，争相浮出水面。
有一副画面闪过，好似桃花灼灼，有几分像桃源十里长街的模样。
他有种感觉，那分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很久之前，桃源也这么漂亮吗？
记忆如洪水猛兽般朝他张开了口，他竭力逃脱，又禁不住好奇心向那漆黑的一片望去。
他看见了自己的前尘。
那是一副很漂亮的场景，不知为何，自己却失魂落魄地行走在那街上。
他抬手摘下一株桃花，放在鼻尖嗅，极淡的清香散开来，难以捕捉。他闭上眼，不知为何胸口发闷，心尖酸涩。
再睁眼，看这长街空无一人，他才想起什么。
对了，这里的人都死光了。
-
他曾处诸神列之一，不过是个倒数第一，成日饮酒作乐，不思进取，为那些神明所唾弃。
少年心底却清楚的很，不过是“饮酒作乐”时，没和那群家伙一起，他最见不得攀附谄媚与奢靡。
他乐自己的，结果只有被众人排挤。
杜若也终于想明白了，他怕是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想通了，少年人索性一跃而下，落了凡世寻乐子。
凡间，他依旧是个狂放不羁的少年郎，不想却结交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修士。
那女修士甚是照顾他，他也特喜欢逗那老实巴交的人玩。
她总是那般严肃，眼神好像万年不融的冰川，论他怎么逗都无济于事。
后来他才听说，原来这女修士是仙界第一人，功夫高深，还不废勤修。
一个安静的女子，和一只吵闹的猴子，花三年时间游遍了山川。
杜若初见此人时，在一棵桃树下，纵然娇俏桃花相衬，也融不化女子眼底那一池寒潭水。
此后，他便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桃花”。
就是这样俗气。
杜若明摆着在取笑她，她也不在意。说来奇怪，两人并肩走了三年，杜不曾问过那女子名讳，只“桃花”“桃花”地喊。
他心底清楚，不过来人间游历一趟罢了，他可以活个几万年，而那凡人只有不到百岁的命，问多了反落得牵挂。
两人正好游至桃源时，忽地，来了一道晴天霹雳。
人间动乱，天界撒手不管，无边的法力全用在仙宴之上。
杜若毕竟曾经也是个神仙，明白那些事。
人间动乱至此，也是因为先前法力供应不足，属于神仙犯下的错误，自然得神仙来偿还。
却不想等了一个多月，人间已尸横蔽野，仍未等来天界一人。
杜若看不下去了，拔剑，揣着一腔热血打算自己冲上去干。
他也同那女修士讲了，她鼎力支持他，两人再次携手走上一番征程。
可一个修仙的凡人，一个为诸神所排挤的天界倒数第一，走出去拯救人间，说出来好笑。
姬无忧听了此事，根本没放心上。
而凡间，那两人四下奔走，身心疲惫。
杜若好歹还是个神仙，体力足够，女修士则撑不大住了。一路上，杜若只管自己蹦跶，竟忘了她在后头，一言不发，竭尽全力跟上他的步伐。
直到某一天，再回到桃源时，她一时没忍住，膝盖发软，整个人倒下去之前，她硬是将上半身撑在了剑柄上。
一口鲜血，喷洒在黄土之上，点点滴滴。
杜若看着呆住了。
他扶着她回到桃源休憩，那时正值三九寒天，桃花却灼灼盛开，替了梅的角色，屹立在白雪皑皑中。
看着，煞是诡异。
杜若探了探，果然探到有怨气，这才恍然明白，桃源，本是由亡灵的怨气组成。
他们的怨气，尽汇在一片片桃花瓣上，花瓣越是明媚动人，亡灵死前，越是怨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