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火车的轰隆隆,车轮与铁轨接触发出咯吱的响。
王言在站台上对着火车上换了绿军装的周晓白挥手送别。
此时的周晓白已经哭的泪流满面了,不顾冷风吹,脑袋探出车窗,看着站在那里微笑挥手的王言,怎么也看不够……
“舍得吗,言哥?”边上一同跟过来送行的李奎勇笑嘻嘻的问起来。
“什么舍得不舍得的,人生哪能没有分离的?说起来,我跟晓白才认识多久?跟你大勇可是认识两年了。”
“言哥,你这么说,我可真感动。”
王言好笑的摇头,双手拢在袖子里:“走了,干正事儿去。”
“得嘞。”李奎勇咧嘴傻笑,也拢着袖子跟上。
“哎,言哥!奎勇!”
正当两人向外走的时候,钟跃民带着郑桐跑了过来,“你们也送站来了?”
“这不明摆着么,你送谁啊?”李奎勇问道。
“袁军,还有那个张海洋,记着呢吧?”
“能忘了吗?袁军嘴欠,张海洋是一肚子心眼儿,就他精明。”
李奎勇是全程经历了这些事情的,第一次跟黎援朝的冲突,就是张海洋要跟王言摔跤,而接着黎援朝组织人手报复的时候,张海洋这小子又成了看客……
“你们哥俩到底是没当上兵啊?”李奎勇笑了起来。
“我们之前就有数。”钟跃民笑嘻嘻的,毫不在意,“言哥,你们接下来什么安排?要不咱们吃个饭去?一直说着去老莫,到现在也没去呢。”
“不去了,没时间。”王言摇了摇头。
“有事儿啊?”
李奎勇哼了一声:“还不是黎援朝那帮孙子使坏?言哥本来不用下乡,结果硬是把他的名写上去了,妈的,他们咋不去呢?”
郑桐在一边插了话:“哎,李奎勇,你还别说,黎援朝他们就是想去也去不了,那胳膊腿都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们咋去啊?”
他这话一出,王言等人都笑了起来。
“行了,去就去吧,不管怎么说,知识青年要锻炼,这是没错的,最高指示嘛。人家能去,我也能去,没什么大不了的。”王言笑呵呵的如此说。
钟跃民说道:“还是言哥觉悟高啊,我们哥俩也去插队,说不定咱们还能分到一起呢。”
“陕北。”李奎勇哼了一声,“我们哥俩一起的。”
他还是看不过黎援朝他们的龌龊。
钟跃民没有更多的表示,转而问道:“言哥,这马上就要走了,除了好好舒服舒服,多吃几顿好的贴贴膘,还有什么事儿啊?”
“就是去吃点儿好的。”王言淡淡回了一句。
“嘿,那我就不明白了,吃好的怎么老莫都不去呢?”
“言哥?”李奎勇问了一句。
钟跃民见此,便明白了俩人是有点儿秘密,李奎勇想告诉自己,但是又不知道能不能说,故此询问王言的态度。
见王言轻轻颔首,李奎勇有了数,却也没有说话,而是一直到了火车站外,骑了自行车远了一些距离,周遭没有人了,这才从兜里掏出烟散了一圈。
“不是,到底什么事儿啊?怎么这么神秘?”郑桐都憋不住了,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当然害怕王言,但是他没有得罪过王言,而且从见过面的几次,以及综合王言的行事来看,他知道王言是个非常讲理的人,只要不自己找死,那就没什么问题。
这也是认识了王言以后,随着知道王言的消息越来越多,钟跃民他们关起门来分析的……
“哎呀,奎勇,你快说吧,不怕憋死啊?”钟跃民也附和了起来,他太好奇了。
李奎勇抽了口烟,哂笑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东城那边,有个黑市知道吧?”
“知道,听说那一片有几个老炮儿,倒票做的很大,外汇券什么的也都做。”钟跃民点头。
老炮儿不单单是简单的称呼,它也代表了身份,有一定的势力。
“怎么了?”
下意识的问了这么一句,钟跃民想到了先前李奎勇的话,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王言,“言哥,你们不是打那些老炮儿的主意,走之前想要发一笔吧?”
“有问题吗?”王言问道。
“不是,言哥,你可三思啊,真要这么干了,这事儿可就大了。”钟跃民连连摇头,希望王言能够明智一些。
“什么大小的?一群流氓,还能反了天?”
“言哥,他们真敢杀人啊。”
王言摇了摇头,拍了拍钟跃民的肩膀:“那就把嘴闭牢,咱们有缘再见。走了,大勇,没几天了,咱们哥俩可得好好把握。”
李奎勇对钟跃民扬了扬头:“跃民,走了啊,等以后咱们回来了再聚。”
郑桐吐槽道:“那说不定多少年以后了。”
李奎勇浑不在意:“总有个盼头不是。”
京城本就很热闹,每天都有许多的事情发生,相对来说,在几天里接连发生的老炮儿断腿事件,也就不值一提了。
除此之外,王言还大闹了一场,从街道闹到了区里,又闹到了市里……
这事儿其实挺让人厌烦的,因为下乡其实没有硬性规则,但可怕的就是没有明确的规则,中学毕业的学生都得去。这也不是报名的,是街道、居委会等等,按片区统计出来的名单,中学毕业的全都在册。
像王言这样的孤儿,还有工作,当然可以照顾。但真要让他去,也没什么毛病。
独生子不用去,多生子女要留人在家里照顾父母老人之类的,是要到七十年代初的时候了。现在的六九年,是更加扩大了下乡规模,以缓解城市中的种种问题。
整体的原则,就是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那么到了王言这里,旁人针对他的点就在于思想觉悟,他的笔录充分的体现了极高的思想觉悟。那么好,既然觉悟如此高,那就把他的名字加进去,看他去不去?
拿王言的武器来打王言,不去,就是思想觉悟不够,以前说的话都是放屁,完全否定了他这个人,去了,自然就是吃苦受罪。
这当然是打击报复,但也是阳谋了,就说去不去就完了,不去也没人逼着。
所以王言大闹一场,表示了他的态度,在又一次的得到了弄权的人将会受到严惩的保证,并且要将他的名字划掉,让他继续留在城里,然而他表示坚决服从最高指示,下乡!
如果王言真是这时代的人,没有活爹关照,他大抵是会服软的。再反过来说,他没这么牛逼,自然也没这么多麻烦。他的麻烦来源,归根结底还是他没有畏惧之心,这是活爹给的……
于是王言终于还是收拾了行囊,与李奎勇一起坐上了火车。
这是一趟运送知青去陕北的专列,是第一辆,却不是最后一辆,甚至也不是今天的最后一辆。在这一年,京城的知青被送往陕北的,有将近三万人。其他的知青,有支边的,有去北大荒的,有去农场、兵团的,呼啦啦的整天闲着没事儿的青年们就被一波送出了京城。
上了车的知青们都比较活泼,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说着天南地北的话。在车上吃饭的时候,也要拿出来家里给带的各种的吃食,大家互相的交换着。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行车的过程中如何打发时间。知青们的精力很充沛,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说,不同意见了就争论,往往都是大半个车厢的人都参与了进去。
也有和谐的,那就是没事儿的时候大家会进行一些大合唱,多是红歌,热乎的不行。却也有婉转的,如‘山楂树’,男男女女的大合唱,声音混同一块,又层层叠叠,总让人动神。尤其是山楂树这样的歌曲,其旋律轻快,歌词柔美,是工人阶级的浪漫。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
随着婉转的歌声,带着谁都没有说出来的不舍,绿皮火车轰隆隆的向着关中平原挺进,经由长安中转北上,直到看见连绵不绝的塬,便就离着目的地不远了。
这一路上,车上的知青们也不断的下车,越往后,车上的气氛相对愈沉闷,早没了从京城出发时候的意气风发,他们看着望不到尽头的黄土,或许已经明白了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王言和李奎勇是在安市下的车,略作休整以后,便被军用卡车拉到了下边的林县,在这边接受了县知青办的欢迎以及相应的嘱咐、教育之后,便被早都过来的各个公社派来的人给接走了。
王言和李奎勇被分到的是的林县下边的和川公社,一起过去的有好几十人……
公社书记姓张,是个四十多岁干巴瘦的中年人,带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眼镜腿都是用黑色的细线缠绕的,皮肤粗粝、黝黑,一脸的沧桑,然而看着却是很有精神头。
张书记扫了眼身边裹着烟杆神色不明的副手、会计、妇女主任、保安队长等人,再看看一帮子蹲在地上裹烟杆的村干部,最后目光落在了面前这三十多个嗡嗡嗡说闲话的年轻男女头上,也是不禁一声哀叹……
然而总要面对。
他清了清嗓子:“知青同志们,你们从京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一路辛苦了,我代表咱们和川公社欢迎你们的到来。”
“好!”
有好事的知青鼓着掌,于是大家都鼓掌了。
张书记谦逊的压了压手,待到掌声歇了,他说道:“我给你们说一下啊,县里给你们划了口粮到公社,公社会把你们的口粮划到了你们要去的村里。
之后呢,我们会按名单分配。教员说了,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所以你们也不是过来当大爷的。我说一下规矩,到了地方,都听村书记的,干多少活,挣多少公分,吃多少粮……”
可以看的出来,张书记是个务实的书记,是公社的好公仆。至于是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暂不可知,但他一定是尽心尽力的在为了公社鞠躬尽瘁。
因为他的讲话很干,很实在,没有假大空,唯有的一些废话,也是苦口婆心的告诉这些来自京城的知青们,安安稳稳的在这呆着,不要搞麻烦。
有一定社会阅历以及见识的人,对于眼前的局面都应该有了预判,这帮来自京城的知青肯定是不让人省心的。张书记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苦口婆心。
“好了,话我都说完咧。接下来分配一下啊,临塬的过来……”
那边蹲着裹烟杆的一个老农样的人似是认了命,一声哀叹就站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一看就是没好话。
“你嘟囔个球呢?”张书记直接开喷,而后不管这临塬的人,直接拿着名单开始点名。
点到名的过去集合到临塬的干部那里,随着去往临塬。
就如此,一个个的名字点下来,给知青们分配好了去向。
当然比较独特的,就是张书记最后点了一个知青的名字,这是个戴着眼镜高瘦斯文的男知青,张书记让这小子做公社出纳。
当时的场面很不好看,知青们当场就炸了,有人说要写信举报,指着张书记的鼻子大骂官僚,还有人骂的那个斯文男知青不能自理。
“丫真操行。”李奎勇也没什么好话,毕竟他的好哥哥就是这么被人弄过来的。
王言摇了摇头:“你看看被指着鼻子骂,人家老张急眼了吗?不还是客客气气的安抚人心呢?”
“言哥,你的意思是这老小子是故意的?”
“不清楚,我只知道真要办事儿不能办这么糙。怎么也得让这个小子先去村里呆上一阵子,等到安稳了之后,再把人给弄到社里来。”
李奎勇看王言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言哥,您老还懂这些呢?”
王言知道,李奎勇是真把自己当莽夫了,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呼到他的后脑勺上。
李奎勇嘿嘿一笑,却也没再说什么,跟着王言一起揣手手排排坐,嘴上叼着烟,安安静静的躲在队伍里看热闹……
这是真的热闹,王言很喜欢看这样的场面。
公社领导正经是个干部,尤其作为一把手来说,可以说有着决定社里每一个人的命运的权力,让你好你就能好,让你不好就能不好,并且还是要多不好,就有多不好。
同后来的干部对比,就是乡镇书记的地位,正是乡镇取缔了人民公社。
那么也就可以想见,哪个人指着乡镇书记的鼻子骂,会被调理成什么样子。
当然并不是说现在的基层就多好,毕竟人还是那个操行,都一个鸟样,反而这时候收拾人甚至更狠辣,毕竟没有那种广而告之的网络监督么。甚至于哪怕有网络监督,也不是什么都能扩散开的……
不论如何,总体而言,这个时候敢骂主官的人相对来说是更多的。
王言喜欢看的就是这股热乎劲,尽管似乎看起来这些愤怒的脸红脖子粗青筋暴起的知青们,是老张书记play的一环,却也没有影响体验。
越鼓噪,越是群情激愤,知青们大都开骂了,渐渐的,围着这个大院子看热闹的乡亲们都不高兴了,一样跟着骂起了公社的领导,他们开始翻旧账了,倒灶的事儿一大堆。
如此汹涌民意,张书记泰然自若,微笑面对狂风暴雨,就是出声安抚,并对跟风骂他的乡亲们破口大骂,数落着这些人做的烂事儿。
张书记老面皮不在乎,那个知青可受不了,挺了十几分钟之后,就一声大喝,控制住了局面,说他也去下边的村里,还说以后也绝对不来社里。
王言跟李奎勇两人,很明显的看到了张书记脸上一闪而过的得色。
不管如何,算是完美的解决了问题。
闹剧落了幕,王言等人也上了路。
此去,白店村。
当插队的知青,对于王言来说,也是一次新鲜的人生体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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