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学子下了农村。
如今马上入冬，百姓们无事可做，老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村口，镇国府的吏员出没，教导这些老人下棋。
还有一些孩童，被父母揪过来，跟着下乡的吏员学习写字。
“这是……不可能！”王重民的脸色凝重。
他看到了什么？
几个吏员，站在黑板前面，教导百姓读写，所使用的拼音字母，一共两种。
一种是拉丁字母，一种是民国的注音，还有一种则是反切法。
倒也不是朱厚照想用拉丁字母，而是因为拉丁字母学习成本很低。
葡萄牙传教士，已经用拉丁文整理出了一套拉丁字母拼读官话的方法，虽然现在只是一群传教士自己在使用，以此学习方便学习汉语，但朱厚照还是派人从南京这边的传教士手中，拿到了他们的拼写规则，并且亲自进行了拼音改造，不过质量堪忧，回头还得召集大能，重新定本才行。
现阶段只是试验，给农村不曾学过字的孩子学习试验，最终会选择保留效果最好的拼音方案。
但实际上，现阶段来看，拉丁字母的效果是最好的。
因为孩童连字都不认识，你让他反切？
至于注音，朱厚照曾经去台湾谈工作的时候，仔细学过，奈何这玩意儿太那个了……怎么说呢？
反正朱厚照的大脑，真的习惯不来这套注音体系，或许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关。
当然，现阶段来看，不过这套注音体系，在孩童蒙学的时候，优劣各有。
因为现在的明代通行《洪武正韵》，韵部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真要全部标上，足足有七十六个，还有大量浊音，这对于刚刚识字的孩童来说，真的要记到发疯。
无奈，朱厚照只能将拉丁字母纳进来试验，因为看着简单，好记，比选择民国注音的时候，少了一堆的字符需要记忆，彼此之间可以进行互通。
并且关键的是，有些韵部，可以进行变写，拉丁字母相较于注音字符的好处就在于，拉丁字母的编写，可以根据各地方言的特点，进行变通。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王重民他们来说，简直如同惊雷。
“混账！是谁教你们这般正韵的！”
王重民气冲冲的冲上去，直接掀了黑板：“如此蛮夷的文字！岂能用在教导孩童习字之上！”
被掀翻黑板的吏员一脸懵逼，随后杨慎赶紧带着人上来。
“王兄！不可乱来！”
“用修兄！此人居心叵测，要亡我华夏之文脉啊！”
王重民怒啸，终于将吏员惊醒。
“尔等何人？退开！此乃镇国府乡镇！莫要胡闹！”
“抱歉，我等是下乡调查的翰林院官员。”杨慎赶紧回答。
镇国府的吏员也都是录科进士，哪怕面对翰林院官员，也依旧一甩袖口，怒斥：“为官之人，一点官仪都没有！羞与尔等为伍！”
“你！！！”
王重民要爆发，他感觉事事都不顺！事事都不顺啊！
“王兄莫要胡闹，今日来此一观，百姓子弟尚且可以读书认字，这便是盛世雏形啊。”
张志和走上来，笑着说：“看来今日，是王兄你错了。”
“我……我现在不想与你争论这些！看看面前这些都是什么？蛮夷文字！镇国府居然用蛮夷文字教导我华夏子弟！这是在绝我华夏文脉！绝我华夏根基啊！”
王重民赶紧引走话题，到了声讨眼前的教授。
“愚昧无知。”吏员也不是好惹的，一听这话，嗤笑道：“训诂正韵，自古有之，我行《洪武正韵》教授子弟，难道有错？”
“胡扯！这哪里是什么《洪武正韵》，当我不知这是佛郎机文字吗？”王重民指着黑板。
杨慎抬了起来，仔细看着上边的三种字符：“稍等一下，我想问这如何做解？”
“用修兄！你怎么还……”
“镇国府所出，必有深意。”杨慎摇了摇头，“自古正韵，必然以字切韵，而今这些……嗯……在下是真的很好奇。”
“若是想要听，那就将这个麻烦的人拉走。”吏员摆了摆手，对王重民充满敌视和不满，“不分青红皂白就掀人黑板，反正村内就有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你今日所作所为，自然会上报于陛下，到时候吏部考课的时候，自有定论！现在，退开！莫要妨碍本官教学！”
“你！！！”王重民又要怒。
杨慎快一步，拉走了他：“王兄且稍待，先看看这位先生如何教授识韵，若是不妥，你我自然可以上书陛下。”
王重民无奈，都被这么多人拉着了，再废话，就是要得罪同僚了。
只能振袖道：“好！今日就给用修兄一个面子！但让我用这种蛮夷文字教授子弟，哼！”
说着，他退到边上。
杨慎无奈，张志和嗤笑：“为了反对而反对，愚昧。”
说完，转身看起教授现场。
孩童们虽然被吓了一下，不过好在他们的老师也是官吏，气势十足，对于这群人，自然没有多少的恐惧。
“那么接下来，我们读：东（东、冬）。dang……德阳切，便是当……”
没错，这个时候的东，在韵书里反切的话，就是dang音，而北直隶，已经开始读dong音了。
语音的流变，人为的懒化，口舌的钝化，渐渐让很多旧音，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但朱厚照还是推行《洪武正韵》，毕竟里头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全天下共同的认知，尤其是学校，学校还是读《洪武正韵》。
现阶段，让这群官员改变，绝对他娘的烦死你！
“那么注音字符为ㄉㄤ。”镇国府官员继续教授“东”字。
但孩子们一脸茫然，对于切韵上的字，并不知道该怎么认。
吏员耐心的教导孩子回答，然后又把“德”字，dei，的标注方式写出来，孩子们一下就看懂了。
吏员继续缓缓的教导，课程依旧是保持了他的方向，等到教的差不多了，就开始让他们写字，然后才来看杨慎他们：“看你们的模样，应该有所了解了吧。那么诸位翰林，觉得眼前的教授方式，那种更值得推广？”
“自然是祖宗之法！”王重民立刻喝道，“岂能用蛮夷文字替代！就连你用的注音字符，也不过就是倭人的文字！”
“愚蠢！”张志和直接呵呵了。
“难道不对？这不就是倭人的文字？”王重民直接上黑板，将倭人的平假名、片假名都写上去。
“看看！看看！哪里不一样？”
杨慎皱眉：“那为何我朝书生，一直没有对声韵进行编纂，而一直使用切韵之法？”
“我……这……”
王重民愣了一下，众人也都思索了起来。
“不知阁下可有韵书，能否与在下摘录？”
杨慎又问吏员。
“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