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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四年,十月十五日。

夜晚,送嫁喜船完成了在福清岛的最后一次补给后,负责护航的已换成了流求水师本岛舰队,而先到流求的舅太爷李迒也随之赶来,之后的船队正静静地驶过黑色的夜幕,开始迎来新一天的海上黎明。

在已经望见流求的海岸线时,秦刚便在喜船上拜别了李格非夫妇以及李清照,上了护航的一艘快船,提前入港进行迎亲准备。

秦刚的快船进了码头,立即发现这次内港码头早就面目一新。

大秦府内港经过多年建设,可停靠大型船舰的码头栈桥足有数十个。为了安排今天的执政大婚典礼,专门征用了正中央的三座码头,并不会影响到港口其他码头栈桥的正常出入。

不过,由于流求执政院宣布:由于执政大婚,所以从第二天起连续五天,出入港的商船税率将会减半征收。但凡头脑清楚的船主,便会在今天统统歇业,避免进出港,一是可以安心观礼,二是等到次日之后好省一大笔税款。

正中的三座码头上,早已清除了所有的无关物品,搭起了气势恢宏的三进三重的彩帛门楼,皆是用着巨大的竹竿搭出龙骨,外面再以上等绸缎裹扎,红色为主,各种彩色辅助,在能工巧匠的手下,不仅高约数丈,甚至还造出了层叠的飞檐、渐进的拱门、还有各种花式彩柱,栩栩如生的各种饰物。一股喜气盈门的气息,扑面而来。

亲自操办大婚之典的宫十二更是自荐为迎亲使,早早地候在了这里,当即笑容满面地上前迎接秦刚下船:“属下恭贺主公大喜,城中及府邸处的所有事情,都是由秦议长带着湛哥主持打理,尽可放心。您的礼服等物,为了方便,一应都备在了前面的帷屋中,现在过去更换即可。”

秦刚笑着点头,并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主公,这三座门楼各有讲究。先看最前面的这座,是以太子殿下之名而建,名曰‘仙侣门’,乃是殿下祝贺主公、主母为人间仙侣之意。”宫十二指着眼前的门楼说道。

眼前的彩帛门楼,仿照宫殿山门的形状扎就,再用铁丝为骨,彩绢盘绕,环柱悬梁以成云霞缭绕的造型,让下船之人走出栈桥便仿佛步入仙境一般。

右边上联:喜溢重门迎仙侣;左边下联:光增浅室迓宾车;正中横匾上写:千秋良缘。

栈桥下来的红毯一路延伸,走过这处,便看到了第二重门楼。

“此为流求执政院、军事院及监察院三院联建,名曰‘比翼门’,便是吾等下属恭祝主公与主母二人夫唱妇随、比翼双飞之意。”

这道门楼入眼便是五彩缤纷,甚至直接使用了一些未去净枝叶的高大乔木,两边各用大红绸缎编成巨型“囍”字,更有绢纱编织成的凤凰、仙鹤、金乌、青鸾、朱雀及大鹏等一应神鸟环绕,俱是活灵活现,似飞似舞。门楼两侧同样有联,上联:凤翔鸾鸣秋高气爽,莺歌燕舞日渐初长;下联:百年恩爱喜结同心,千里姻缘一线相牵。正中横匾为:天作之合。

“这第三座门楼,更是各地乡绅百姓主动求建,名曰‘同心门’,便是他们感恩主公辟此福地,无论天涯海角,万民同心之意。”

既是流求百姓所建,这座门楼自然是多了几分本地的风格与特色,少了各种绢绸纱缎的装饰,却是替代以大量岛上当季的鲜花绿草,时令蔬果,它们或以盆栽堆砌,或以枝条整挂,与门楼各处结构融为一体,却是入眼一片繁花似锦,所经皆是百果飘香。主门楼两侧同样也有对联。上联:芝兰春华茂千载;下联:琴瑟秋实乐百年。横匾:喜结同心。

秦刚走到此处,再看宫十二踌躇满志之状,便知这中主要都是出自他之手笔。这太子年幼,百官忙碌,便是百姓乡绅那里也是人多口杂,哪有可能做得出眼下这一板一眼的布置?不过这里的一番布置也的确井井有条做,看得出费了他的不少心血谋划,所以也就不会去特意点破,只是一直点头说好。

在这三重门楼的两侧,同时也扎建起了多处的帐殿,各有分工用处。此时过去,遇见乐工鼓手已经尽数完成了各自的乐器准备,正在一边开始进行简单地合演磨合。

然后在另一边的帐殿那,安排的是大婚仪仗人员,到时候会配合下船的嫁妆抬送,完成在进入大秦府城前的一系列礼仪。

同时,这些帐殿还会有宾客休息、会客接见用处,眼下就已经有一些流求本地的土司头人前来观礼,正好也是与走过来的秦刚连连见礼祝贺。

到了留给秦刚更衣的地方,等在这里的正是小妹秦盼兮,她欢喜且着急地对着哥哥说道:“都什么时候了,未时就要下船送嫁礼了,你还走得这样定心?快快过来更换礼服!”

看到他们兄妹相见,宫十二便说自己还得去协调他处事宜,秦刚的准备就丢给盼兮了。

秦盼兮带着两个使女早有准备,为秦刚准备的全套礼服已经按照顺序一字排开,就等着他直接上前更换。

宋时婚礼,新郎的礼服一般都是大红色正服。但如果是官员结婚,则一定要身着正式官服官帽,以示特别的尊贵身份。只是秦刚这次却有些尴尬。因为按原本来说,他是正五品官身应穿朱衣,但哲宗时曾特赐过紫衣,不过后来因为丁忧,最后重授的却只有七品资善堂翊善只能是绿衣。

不过,黄庭坚与秦观共同商量后决定,流求执政同比大宋一路经略安抚使,完全具有穿紫服并加悬紫金鱼袋的资格,所以此时盼兮与侍女先是帮他除去外面的便服,先是换上衬锦四?衫,然后迅速罩上大袖圆领的紫袍公服。

秦盼兮一边帮着在他腰间束上官服的腰带,并仔细地悬挂上象征重臣的紫金鱼袋,一边讲述着太子殿下对于今天的大婚典礼的念叨。其实他在前两天就一直想申请要免课一天,不过黄庭坚却坚持要他上完上午的早课后才能过来。所以他一早就向秦盼兮拜托了好几件事,说到秦刚耳朵里,都是孩子气十足的话语,竟让一边的侍女们听了都忍俊不已。

最后给秦刚戴上的,便是两边各有一尺宽度的乌翅官帽。

全部完成后,秦盼兮十分满意地站在前面欣赏一下自己的成果,拍拍手唱道:“好啦!好啦!脱掉蓝衫换紫袍,新郎穿起好妖娆。青白靴,新又新,我家哥哥中翰林。高头大马骑出城,美貌新娘娶进门。新郎新娘好恩爱,来年喜添好儿孙。”

秦刚听着便笑了,这是高邮民间常有的童谣,甚至他们小时候玩娶亲游戏的时候都曾唱过,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歌谣却能唱在自己的身上。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妹妹,秦刚的眼角不由地一湿,没有来由地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秦福。

很快,帐外传来了催促的声音,说是码头上的喜船已经靠岸,吉时也已经快到了。

秦刚被妹妹等人推出来时,却看到外面,就在这一两天先后赶到大秦府的赵驷、谈建等人也都来了,都在喜气洋洋地嚷道:“刚哥!刚哥!一起去迎新娘子!”

此时码头之处,立即鼓乐齐奏、锣鼓顿起,一排排的仪仗人员,高高举起各式喜牌,尽数排满了整个码头区域,只是让出了从栈桥延伸到三重彩扎门楼的中间之道。

宫十二为迎亲使,赵驷为迎亲副使,两人走在最前面,秦刚也由四名红衣元随,跟在了后面,一同来到了码头栈桥之前。

眼前的送嫁喜船已经靠稳了栈桥,而李格非也专门携着王氏,又惊又喜地看着眼前码头上的盛大场面。他们之前曾预知这里会有非常隆重的场面,却没有想到,还没下船的场面就会如此宏大。

宫十二手挥令旗,摇动三下,乐鼓声立即暂停,他便提起中气,对着李格非那边朗声叫道:“龙图阁待制、中大夫、流求执政兼资善堂翊善、开国子、特赐紫金鱼袋秦刚,前来迎娶李家小娘子,恳请李家老爷送嫁!”

这番说辞,也是秦观与黄庭坚共同审定的,他们认为,既然奉尊太子赵茂为正统,按先帝秘诏之意,秦刚的这些官职头衔完全可以恢复,用在今天的大婚仪式上,自然是毫无疑问。

李格非已经不远数千里,将女儿送到了这里,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他看了看王氏之后,便乐呵呵地一挥手道:“送嫁!送嫁!”

李清照在弟弟李迒的牵引下,身着一身墨绿为主、红金点缀的凤冠霞帔,手执遮颜丝扇,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出现在船头。立即引起了码头上众人的欢呼之声。

宋时新娘吉服常会遵循低嫁用红、高嫁用绿的原则,而此时李清照的这身主绿吉服,却在几乎已经是一片红色的码头上显得格外地出挑与夺目。

李清照只需走下栈桥,便就可以上了城内派过来的八抬喜轿。

“新娘上轿!送嫁启程!”

一时间,码头上暂时停止的锣鼓乐声再次响起,而早就从护送舰过去的水兵都化身为挑夫,换上了喜气洋洋的吉服,两人一抬,开始从船舱里将十全嫁妆往船下抬运。

码头这边,举牌的仪仗队打头先行,跟上的便是边走边吹奏的第一组乐队,然后就是新郎秦刚与两位迎亲使骑马行进,再后面跟着的,便是抬着新娘李清照的八抬喜轿。

挑抬嫁妆的挑夫队伍则跟在喜轿之后,大约每隔五十挑的两边,便就跟随上一支随队演奏的乐队,队伍红光流彩,两边乐声连绵,十里红妆之途,甚是壮观。

迎亲之队开始从码头出发,向着大秦府城门行进,码头之外的道路两旁,涌来了大量观礼的流求百姓。他们先是发自内心地向着自己的执政、今天的新郞秦刚拼命地挥手欢呼!继而开始为着后面连绵不绝的嫁妆送行队伍开始鼓掌赞叹。

毕竟,三百抬的送嫁场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有流求百姓自发地捧来鲜花水果,摆置于这十里长道的路边,红色的送嫁长龙开始从码头一直延伸进大秦府城。等最前头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已经入城了,这从码头出来的嫁妆队伍却好像还没有要结束的样子。

自此时起,这“十里红妆”深深震撼了流求百姓的眼睛,现场景象一下子成为了几乎每位待嫁女子完美的梦想目标。

整支迎亲队伍进入大秦府城门之时,城门口立即鞭炮齐鸣,红色纸屑,漫天飞舞。城门内主道两边的观摩百姓,更是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所经过的店铺商户,却像是过年一般,自觉主动地张灯结彩,甚至拉起贺婚喜幡,竟然像在全城共同举办这场婚礼一般。

李清照所坐的喜轿两边,特意做成了上面一半开放的无窗围栏,并使用了大片的半透红纱遮掩。如此一来,她虽坐在喜轿之内,却是可以随时观看所到所经过的风光、景象,包括此时欢天喜地的流求大秦府百姓。

李清照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大秦府,但唯有这次,才真正感受到流求百姓对秦刚由衷的感恩与拥戴之情:

两边道上的人,甚至能看出有不少人是特意换上了新衣服,仿佛是过年过节的时节一般,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有人高呼着新郎新娘大喜的吉语,有人挥舞着渲染气氛的旗帜彩带,还有的人会挤到道路边,诚心地献上自家精心准备的水果鲜花等等作为庆贺的礼物,这些都会有专门的司礼人员负责收下,当然更会回赠喜钱以示感谢。

如天下所有女子一般,李清照自是极其重视自己的出嫁仪式。之前她在京城的那次出嫁,私下有着特别约定,明面也是发行量从简,整个过程实际毫无波澜。而这次的大典,她虽然事先多有知晓,但是自从下船之后,便就是连连惊喜,更在这一路之上,感受着当地如同狂欢一般的热烈气氛,这些早就超越了她之前的所有想像,陷入在这无比的幸福喜悦之中。

跟着喜轿行走的月娘,同样看在眼里,喜在心底,将她看在眼里的细节,不时地与轿内的李清照进行着兴奋的交流。

在迎亲队进城之后,每过一个路口,便就会有当地不同的商会、大型商户、海商商行专门搭建的戏台、彩棚。这些人来自于中原不同地方,自然也带去了各具特色的舞戏表演,并以东道主的名义特意向喜轿中的新娘专门贺喜,以尽显流求子民的赤诚之意。

秦刚之前在大秦府并没有安排专门的府邸。但为了这次的迎娶李清照,由太子下令,在执政院后一条街之处,选定了一处极好的府邸。而府邸内的一应家俱用品,都是由谈建亲自负责,按照秦刚的喜好习惯,提前用心布置。

迎亲队抵达目的地时,在门口守望的,是秦湛与已经迁入流求的秦规携秦家庄各位,各种准备好的迎亲炮仗、锣鼓喜班更是震天动地地响彻起来。

而本来在后面监押着嫁妆队的李迒经人提醒,匆匆忙忙地打马赶上前来,直接截住了在门前主事的秦湛,大叫着:“湛哥!湛哥!吉利钱不能少啊!吉利钱不能少啊!”

秦湛看到了李迒,便一拍脑袋道:“哎呀!今天迎亲时去的是码头,不是新娘家,这个确实是疏忽了,不过不要紧,现在补、现在补!”

李迒直到从笑呵呵的秦湛手里拿到了一叠最大最厚的红包之后,又想了想,又去质问秦刚,是不是在起轿前没给大家敬过喜酒?

秦刚大气地一挥手:“折现!”

李迒又叫道:“新郎官本来要念诗的,不过想必这个肯定是难不过十八叔,为了节省时间,要不要想个法子跳过呢?”

秦刚再点点头:“一样折现!”

李迒得了好几叠的吉利钱红包,直塞得衣襟都撑出来后,才心满意足地让在了一边,更加卖力地开始拍手笑道:“迎新妇喽!”

这时,月娘指挥跟着喜轿的使女们手执花斟,盛着五谷、豆、钱、彩果等物,对着大门均匀地撒出,这便是“撒谷豆”,可以压住青羊煞神。然后,早就已经挤到大门两边的本地小孩便争着去拾捡以争福气。

这时,身着凤冠霞帔的李清照走下轿来,门前众人自然是第一次看到,包括秦刚,也是因为在码头时要在前头引路,也都在此时才能窥其全貌,都是眼前一亮,心中却是别有一股情绪涌出:

虽然大家对李清照都是十分熟悉,不过也正是因为熟悉,最多想过她在今天可能会艳丽一些、光彩几分。但是没人想到,今天的这款墨绿洒金的凤冠霞帔映衬之下,昔日活泼任性的小丫头,俨然现出一股气势逼人的雍容华贵之气。

当然,这种感觉也只是在众人心头一荡而过,随即便因在场小孩开始追逐着新妇入门而欢喜地唱唱跳跳而放在了一边。

新妇此时沿着地上铺好的青布地毯先进最里面的洞房,在那里暂时“坐富贵”,客人们则转身先去前堂,去寻新郎讨酒贺喜了。

而秦观、黄庭坚等人终于迎来了李格非夫妇,此时的苏门众学士再次相见,无数其间的波折坎坷、辛酸苦楚、思念感慨,惧是一时之间,尽数涌上彼此的口边,又融上彼弟子此女儿喜结良缘,可谓是五味杂陈、笑泪共济,于是诗酒同举,情不自禁。

另一边,太子赵茂已被秦盼兮去顺路接来,经过这几个月在流求的教导,自进门之后,举手投足之间的君王气度,俨然十足。只是在见到了秦刚之后,一声“三舅”,便飞也似地跳入到他的怀中,全然不顾自己的太子冕服、以及秦刚的紫袍公服,一下子都被冲撞得不成体统,惹得后面的随从,忙不迭地上前劝说再三,又手忙脚乱地帮着两人整理了好久。

不过赵茂的真情流露,还是让秦刚十分地欣慰,他也在极力安慰赵茂好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重新向他行了君臣之礼。

“好啦好啦!你们终归还是放心了吧!孤与秦卿的关系,你们哪里会懂!”赵茂人小口气大地劝说自己的那些随侍,“今天秦卿大喜,再说还有秦夫子跟着我,你们不如到外间去多吃点喜酒多好啊。”

秦刚这次大婚招待的客人实在是多,好在主持的宫十二忙而不乱,把他们分成了三个区域:

内堂正中这处,由他负责专门接待来自各院各府的官员,当然包括太子殿下;然后侧边并行的另一间厅堂内,则是由秦规、秦湛安排由高邮一起过来的父老族亲;再最后则是谈建在两处厅堂外面的内院之中,负责陪同流求本地的各界代表,有议会议员、更有在此所根的大海商、甚至是本地的土司首领。

新郎秦刚则要在这三处之中来回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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