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慕容月回过神时,眼前那一池散发着怪味的水已经开始变红。
而落入池中的慕容抒,则是连一点挣扎都没有,就这么静静地沉在了水里。
“小妹,你没事吧?”阿孝关切的声音忽从不远处传来。
慕容月闻声又是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才发现慕容孝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后。
“我……我……”慕容月说着,便下意识地低头,紧接着其目光便注意到了自己手中那把出鞘的、且沾了血的剑。
“啊!”见状,慕容月当即又惊呼一声,并吓得松开了手,任由那剑落到了地上。
“小妹,你别怕,我都看到了,这不怪你……”慕容孝边说边缓步靠近,“是爹他……出手在先。”
“我……我刚才……”慕容月已经语无伦次,因为刚才的一连串剧变发生得太快,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站在慕容月的视角,她只记得——
方才她踏入这密室后,很快就被眼前那毛骨悚然的景象给吓到了,所以脱口而出道了句:“爹……您在做什么?”
随后她就看到慕容抒猛然回头,口中一边念道着“月儿……你怎么会……”一边就朝她逼近。
本来到这儿为止,事情都还没失控。
可下一秒,慕容抒脸上的表情就陡然一变,变得异常狰狞不说,他还很明显开始运功,并做出了一种要暴起扑上来的姿态。
那慕容月作为一个习武之人,看到这种画面,自是会出于本能的拔剑抵挡了。
可她没想到,自己这一剑出鞘后,其手上传来的却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然后那剑招挥出去的威力和速度也是非同寻常。
而待她回过神时,暴起而来的父亲竟已被这一剑破招,并跌入了前方的水池里。
“啊!糟了!”又在惊疑之中愣了几秒后,慕容月终于反应过来,“得快些救爹上来!”
诸位别看这三丫头平日里“逢爹必反”,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可能反倒比她那几个兄弟更念及亲情了;这会儿她的脑子里想的只有救人——不管刚才那一幕是怎么回事,都把人救起来再说。
于是,话音未落,慕容月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池边,准备跳下去捞人。
“且慢!”而阿孝见得此景,却是赶紧抢步上前,拦住了妹妹,“这池子下不得。”
“可是爹他……”慕容月还想往前。
好在这时候,慕容抒……自己浮上来了。
当然,是脸朝下,在无意识状态下浮上来的。
阿孝瞥了那水面一眼,马上回身,亲手将慕容抒捞起,并轻轻放到一旁。
这时慕容月便看清了:父亲的咽喉,已然被一道剑痕彻底撕毁,大量渗出的血液混着池里的怪水,几乎把其身前的衣物都给染红了。
“这……不……不会的……”慕容月自是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自己刚才居然“亲手弑父”了的这一现实。
而阿孝,此刻却显得相当冷静。他先是探了探慕容抒颈部的脉搏,确认后者确实已经死了,随后才起身,再次行到慕容月面前,用十分可靠的语气说道:“小妹你别怕,这事孝哥知道得比你多……只要你听我的,不会有人怪你的。”
…………
哗——
毛巾从脸上滑落、掉进水里的声音,将慕容孝从回忆中唤醒。
他睁开眼,眼前仍是浴池那蒸汽缭绕的天花板。
要说“那天”之后的事呢,其实无非就是慕容月在“以为父亲是自己错手杀死”的前提下,帮着阿孝一起圆谎了。
而阿孝告诉家人们的故事版本,是这样的……
就说那慕容抒去天山走了一趟,成功找到了天蚕神功,但是他回来后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阿孝。
然后慕容抒为了掩盖自己去天山的真正目的,就去搞了个假的天山雪莲,还骗阿孝说用这玩意儿配合他的内力辅助便可以治好阿孝。
但实际上阿孝最后能被治好,是因为慕容抒已经偷偷练了天蚕神功,他是靠神功将儿子治好的。
再后来,阿孝自己在练功时,日渐感到体内的内力不对劲,于是他就对父亲产生了怀疑,继而便顺藤摸瓜查到了慕容抒在地下密室里用邪魔歪道的方法练功。
但是阿孝也很挣扎、很矛盾,他不知道该不该揭发、也不知道该向谁揭发父亲的行为……更不敢当面去找慕容抒挑明。
而就在他纠结的日子里,那天晚上……慕容月也无意间撞破了慕容抒的秘密。
没成想,意识到事情败露的慕容抒当场魔性大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练功让他变了个人,他竟突然暴起,疑似要将自己这不孝女灭口。
还好,阿孝当时就跟在慕容月后面,他的突然救场,让慕容抒反应不及,从而遭到了反杀。
以上,就是慕容孝和慕容月……或者说慕容孝教慕容月跟大家说的故事。
在慕容月看来,她孝哥可太仁义了——明明可以实话实说,表示自己并未出过手,但他却还是帮着妹妹一起分担弑父的骂名。
而在家人们看来呢,这事儿就是个“铁证如山”的家丑啊。
您想啊,慕容抒平日里最偏爱和最不待见的两个子女,竟能同时出来当人证,且还有那么多物证摆在那里,这不由得他们不信啊。
关键这事儿也不方便再展开什么深入调查,因为可能的话,慕容家的人不希望自家人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真相”,连那些家臣近侍都最好瞒过去。
如此,才有了前文书他们口径一致,对外宣称“家主突然因病暴毙”的处置。
但……真正的真相,又是怎样的呢?
想来不少看官也猜到了:慕容抒死前的那一系列反应,其实并不是要袭击慕容月,而是要保护慕容月。
当时的慕容抒是看到……阿孝正用一种连他都自叹不如的身法,无声无息地靠近了慕容月,并抬手要攻击妹妹,所以他的表情才突然变得那么狰狞,并且立刻运功、暴起而上。
然,此时这三人之间,其实是存在很大误会的。
慕容孝当时只是想要把妹妹打晕再说,根本没想伤害、更没想过要杀死慕容月。
但因为经过了白天的对话,这时慕容抒对慕容孝的看法起了变化,他心中对这个儿子行为的“不确定性”有所恐惧,故而非常紧张。
再加上阿孝这也是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展露自己的武功,慕容抒根本想不到阿孝的功夫在短时间内已经到了这种境界,他也分不清儿子这一手到底是什么力度。
于是,在惊惶之中,慕容抒才会用搏命般的姿态暴起出手。
而这一幕看在慕容月的眼里,就成了奔着自己来的,她本能的拔剑了。
同时,在这个瞬间,阿孝的想法,又变了。
其实此前,当慕容抒婉拒了阿孝的练功邀请时,阿孝已经当场察觉到了父亲的心思,他甚至把后来慕容抒可能会产生的一系列想法和行动都猜了个七七八八,要不然今晚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试图阻止父亲的“先斩后奏”了。
只是慕容月的意外出现,改变了原本的局面。
这一瞬,看到父亲对自己的误解,还有其带着杀意朝自己扑来的行为。
慕容孝的心寒了。
他忽然觉得,比起坐在轮椅上遭到别人的同情和蔑视,父亲现在这种带着恐惧的、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更加伤人,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也知道,今后慕容抒绝对不会再支持他继续练这天蚕功了。
极短的刹那,慕容孝的脑海中已闪过了千般的算计,最终……他还是得到了一个他觉得“最好”的处理方法——既然小妹今夜出现在此,那便是天意,不如就利用她……过了这关吧。
下一秒,慕容月的剑,便在“天蚕丝”的牵引下,划出了一道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弧线。
而慕容抒自不可能想到,他正欲保护的女儿,竟会突然对他使出如此致命的一击……
这“胜天半手”,就这么当了一个糊涂鬼。
而不久后确认了父亲咽气的阿孝,心情也是极为复杂的。
他在当时、当地,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不久后,当他再次一个人独处之时,却突然又被一种让他无比悲恸和心痛的悔意席卷,并且痛哭流涕,直至精疲力竭地昏死了过去。
那一夜,阿孝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有着什么样的感受,可能世上只有他自己清楚,也只有他自己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那夜过后的慕容孝,咱引用一句《一代宗师》里的词儿就是……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回头无岸了。
…………
夜,还在继续。
泡完了澡,洗净了身上血污的慕容孝,重新穿戴整齐,踏入了院内。
他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又用他那独特的呼吸方法深深吸了一口庭院内新鲜的空气,以此重振了一下精神。
他知道,今夜还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他要去面对的事情,可能比去跟那几个道儿上的大佬“谈判”更加凶险和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