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太妃抬眼,眼眶红了。
“你要为了个妖女,不认娘不成?”
“愚忠愚孝就不是我高延宗了,我宁愿与她同死!”
高延宗没底气与元无忧同生,只能与她同死。既然母亲那头说不通,兄长又昏迷不醒,只能由他来孤掷一注,把她换出来了。
他心里很快就有了个,一了百了的计划。
随后,高延宗催马到两军阵前,想见元无忧一面告别,却发现那女国主和北周卫国公都不见踪影,他急忙问人去哪儿了?
随即得知,俩人打出老远,往博望坡方向去了。
高延宗马不停蹄地追去。
他此时只想跟她说一句“别再回来了”……
可高延宗知道她为谁而战,她只要不死,就一定会回来。
他就这样一路追到了博望坡,远远看见两道树冠的阴影,高延宗加快马速,期盼着俩人就在树下,可当他近了,发现依旧只有空荡荡的两棵山茶。
博望坡上那两棵山茶树如旧,红山茶开的艳丽,白玉茗姿态清绝。
地上有一片被挖开又填好的新土,又被散落的红白两色花瓣覆盖,也有红白相间和桃粉色的。
一阵暖风骤起,树杈上的山茶花便落了几朵。
正如山茶花那个“断头花”的寓意,决然刚烈的气节,你怎敢轻视我的爱?
见到这一幕的高延宗,内心更加坚定了。他为人如此,爱人更是如此。
下一刻,高延宗耳边突然响起一句——“呦,怎么风陵王没来,你个北齐男狐狸倒自投罗网了?”
高延宗一抬头,发现坡上露出几人的身影,为首那人短发齐耳,身穿银甲,模样看着像个少年,顶着个娃娃脸满眼桀骜不驯。
——而另一头。
元无忧在出阵前,就发现马鞍被动了手脚,但唯恐兄弟俩担心,她也没表露出来。
等一跟宇文直交手,她就发现了,宇文直根无心恋战,只想把她勾引走,往博望坡去。
本来元无忧就怕自己孤军深入,遭到他们设陷阱埋伏,偏偏宇文直还一直言语刺激她,就更可疑了。
随后元无忧意识到胯下的黑马状态不对,开始体虚乏力,气喘如牛,就立即借着宇文直将她引入树林小路,就趁机跑了。
元无忧在原地绕了一圈,就跑回齐国营地了。她都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心理准备,结果她到来门口,根本无人在意她。
就瞧见人来人往,乱成一团往中军帐跑。
她茫然地抓住一个人问,那人才认出她,让她赶紧去看看安德王吧!说是安德王得知周国有埋伏,刚才就去找她,却被敌军重伤,还是被兰陵王救回来的,生死未卜。
元无忧赶紧跑过去。
中军帐内,一身是血染红了黄金明光铠的高长恭,手足无措地拉着弟弟的手。
而一身银甲的高延宗不知经历了什么,铠甲破损,衣裤被磨的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膝盖,连脸上都有伤痕,浑身血淋淋的。
她呆住了,愤慨又心疼,“一会儿没见,他怎么这样了?”
高长恭叹了口气。
“安德太妃让人给你使绊子,就想让你回不来,听说周国要埋伏你,他担心你,替你却探路却落入了圈套。”
元无忧听罢,震惊错愕,垂眼看着已经昏迷的男子,“你傻啊!就这么不信我的能力吗?”
一旁的高长恭闷声道:“我和他想的一样,就怕自己不去一次,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就像这次我没去,就再也见不到弟弟了。”
“傻子!他明明那么恨我,为何还要来找我?”
高长恭抿了抿唇,凤眸悲悯。“他何曾真的恨你啊?他只是恨你不爱他了。而且你知道么?他是去见你最后一面的。”
“啊?何出此言?”
说到这里,高长恭低头看了眼昏迷的弟弟,叹气,“五弟答应了安德太妃,不会再和你来往,只求她别再针对你了。”
元无忧闻言,皱眉垂眼,默默走到床头,也抓起高延宗另一只手,颤抖着手把他的护腕撸下去,直到露出他一截瘦到硌手的腕骨,给他把脉。
她早知这只傻狐狸口是心非,偏偏最重情重义。但没想到,他也学会了他四哥的隐忍不发,被抛弃了,受情伤,也只会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
真叫个大爱无声。
高延宗从前说愿陪她死,可没说过为她死啊,他居然默不作声要替她死是吗?
瞧见甲胄姑娘在给弟弟把脉,此时眉宇凝重,旁边的高长恭紧张道:“怎么样?”
“脉象微弱,但不致命。”
“那他为何不醒?”
高长恭话音未落,元无忧就感到掌心下的脉搏,突地急促一跳,腕骨颤抖……
她垂眼看去,正对上男子颤抖着纤长的睫毛睁开眼,两两相望,他眼神从迷茫到清明。
下一刻,高延宗下意识去抽回被她攥住的手腕骨,却因抻到手臂的伤口而疼的“呃——”一声通呼,顿觉浑身脱力,散了架一般。
元无忧明白高延宗的意思了,缓缓把他的手放回他身侧。
“阿冲,为什么……”
她这声温柔的“阿冲”,就有旧情复燃的意思,可高延宗不需要她的怜悯。
他只出声沙哑低沉、冷漠的说:“从前欠你的情,就此还了。”
元无忧强忍愤怒,立即沉腰坐在他床头,伸手去捧起他被血迹模糊的脸,
“不许说狠话!嘴上说不爱我,怎么还是忍不住为我奋不顾身呢?”
高延宗觉得,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为她奋不顾身了。
无论自己是死在此刻,还是来日梦醒,都对这份畸形的叔嫂不伦,不堪公之于众的感情再无期盼了。
他胸口闷痛,想说话,一开口却因凶猛而咳出一口血来!
吓得元无忧赶忙把他捞起来,将男子的上身倚靠在自己怀里。“你是不是还有内伤啊?”
彼时,俩人跟怨侣似的,说着狠话,抱着血淋淋的爱人,看在旁边的高长恭眼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倒是七窍玲珑心的高延宗,发现了直愣愣地站在另一边床头,尴尬无措的兄长。
他躺在甲胄姑娘的怀里,眼睛看着兄长。
“四哥……我,我最对不起你……早知要死了,就不、不该玷污长嫂……”
高长恭摇了摇头,黑眸湿润,“别说傻话,我不怪你,你也不许说晦气话!”说到这里,他一咬牙,抬头看着甲胄姑娘。
“我先出去了,你劝劝他配合治疗,别放弃自己。”
说罢,高长恭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