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天的忙碌和沟通,刘正茂对家里这些基建和农事安排心里基本有了底。他看到母亲华潇春虽然忙碌,但处理事情井井有条,许二娃舅舅也是经验丰富、踏实可靠。他相信,把这些具体事务交给他们去打理,完全可以放心。这样一来,他自己就能腾出更多精力,去处理大队那些更需要统筹和对外联络的“外面的事情”了。
清晨六点,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樟木大队在薄纱般的晨雾和清脆的鸟鸣声中,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刘正茂站在新房二楼的窗户前,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整个村庄还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如轻烟般的晨雾之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用淡墨精心晕染出的山水画卷。近处,翠绿的稻田里,禾苗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而柔和的光芒。远处,池塘边的几棵垂柳,柔软的枝条轻轻拂过水面,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空气中,混合着新翻泥土的湿润气息和各种不知名野花的淡淡甜香。不知藏在哪片枝叶间的鸟儿,正卖弄着清脆婉转的歌喉,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充满生机与活力的自然乐章。更远处,几户早起人家的烟囱里,已经开始冒出缕缕炊烟,与尚未散尽的晨雾交融在一起,平添了几分生活的烟火气。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犬吠,不但没有打破这份宁静,反而更衬托出山乡清晨特有的安详与平和。这如诗如画的景象,宛如大自然慷慨赠予这座小山村的一个温柔而静谧的梦境。
刘正茂和何福营约好了八点钟在办公室见面,然后一起进城去市邮电局。看看时间还早,他并不着急,从容不迫地洗漱、吃早饭。
在序伢子家吃早饭的时候,鹿佬三和牛大、牛二兄弟也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去捕鱼了。他们今天要去远一点的河段下网,中午赶不回来吃饭。去年,他们三人每天都是带些蒸熟的红薯或者芋头,凑合着当午餐。
今年,自从华潇春过来主持家务后,她觉得这样长期吃冷食对身体不好,尤其是干体力活的。于是,她特意请人编了一个带盖子的竹篮,里面分成两层。每天早上,她都会把热乎乎的饭菜装在碗里,放进竹篮,上面盖好。另外,还会给他们准备一个装满开水的大号军用水壶(热水瓶)。这样,鹿佬三他们中午在渔船上,就能用开水泡着热饭吃上一顿像样的午餐了。这个小小的改变,让鹿佬三他们心里都觉得暖暖的。
吃过早饭,鹿佬三他们提着竹篮和水壶先出发了。
让刘正茂有些意外的是,刚过七点,大队部的有线广播喇叭就响了起来,是大队长刘昌明的声音,通知全体大队干部八点钟到办公室开会。
在序伢子家搭伙吃饭的刘正茂、何福营还有谷薇三位知青干部,听到广播后,便一起不紧不慢地朝着大队部走去。
会议很简单,由新任大队长刘昌明主持。他不是那种喜欢长篇大论的人,开会风格直接、务实。他主要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要求各生产队立即抽调有经验的劳力,集中三天时间,在江堤内侧属于各队的沙质土地上,把蔬菜组培育好的西瓜秧全部种下去,不能再耽误农时。
第二,要求大家做好“新农村二期工程”开工的各项准备工作。县里支援的第二批六百名劳力最近两天就会到达。一旦人员到位,全大队要立刻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二期这一百栋新民居和相关配套设施的建设大会战中去。
刘昌明言简意赅地布置完任务后,支书郭明雄只补充了一句话:“就按大队长的安排,各部门抓紧落实!散会!” 会议从开始到结束,总共用了不到十分钟。
散会后,何福营拿起随身带的、装着公章的帆布包,问刘正茂:“刘哥,我们现在出发?”
刘正茂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说:“走!带上公章,出发!”
东方红牌拖拉机载着刘正茂和何福营,一路颠簸着来到了省城,停在了蔡锷路上的市邮电局大门口。接待他们的,依然是昨天见过面的赵副局长和具体负责此事的陈延安科长。
双方的合作意向和主要内容昨天已经基本谈妥,今天过来主要是走正式的流程——敲定合同文本的具体条款,然后签署协议。
由于刘正茂拥有前世从事商业工作的经验,对于合同协议的规范、条款的严谨性以及潜在风险的规避,他的理解和熟悉程度,远超过在场包括赵副局长在内的任何人。
双方简单寒暄过后,便进入了正题。刘正茂没有过多客套,直接开始口述合同的具体条款。他思路清晰,逻辑严密,从合作项目的名称、建设内容、规模标准,到双方的权利与义务、资金支付方式与时间节点、建设工程的工期与验收标准、以及违约责任和争议解决方式等,逐条进行了明确。何福营则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
不到十分钟,一份结构完整、条款清晰、权责分明的合同草案,就在刘正茂的口述和何福营的笔下完成了。这份合同草案的规范程度,让赵副局长和陈延安都感到有些惊讶。
赵副局长从何福营手中接过记录着合同内容的草稿纸,仔细地阅读了一遍。他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心里暗自佩服:这个年轻的刘副大队长,肚子里真有货!这份合同草案,几乎挑不出什么明显的毛病,考虑得非常周全。他又把草稿递给身旁的陈延安,低声说:“延安,你也仔细看看。”
陈延安接过草稿,也认真地审阅起来。看完后,他朝赵副局长点了点头,低声确认道:“赵局,我看过了,条款很严谨,没什么问题。”
见双方对合同内容均无异议,赵副局长便对何福营说:“何副书记,那就麻烦你,按照这个草稿,用正式的信纸誊写两份出来吧。字迹请务必工整清晰。”
何福营的字写得非常漂亮,工整有力,堪称艺术品,远非刘正茂那略显潦草的字迹可比。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公文纸和钢笔,凝神静气,开始誊写。大约一支烟的功夫,两份字迹工整、内容一致的正式合同文本就摆在了桌上。
刘正茂代表樟木大队,首先在两份合同上郑重地盖上了大队的公章。然后,赵副局长拿起合同,说:“刘副大队长,请稍等,我拿到局办公室去加盖我们市邮电局的公章。”
公章盖好,协议正式生效。陈延安科长便对何福营说:“何副书记,请跟我来,我带您去局财务科,办理第一笔建设资金的划拨手续。” 这是按照合同约定,邮电局需要支付的首期款项。
会客室里,暂时只剩下赵副局长陪着刘正茂等候。刘正茂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特意带来的、在当时算是比较高档的“牡丹”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赵副局长,并熟练地划着火柴,欠身给对方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支。
两人默默地抽了几口烟,气氛稍显安静。刘正茂看似随意地找了个话题,开口问道:“赵局长,冒昧问一下,您在市里工作,人面广,不知道您认不认识市文化用品公司的同志?”
赵副局长吐出一口烟,有些好奇地反问:“文化用品公司?刘知青,你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他心想,一个农村大队,怎么和文化用品公司扯上关系了?
刘正茂开始施展他的“忽悠”大法,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神色,叹了口气说:“唉,赵局长,不瞒您说,是我们大队新建的那所学校给愁的。学校是建起来了,可里面还空荡荡的,急需一批教学文具和基本的文体器材。大队今年同时上马的项目太多了,又是小水电站,又是卫生院,还在搞二期新村建设,到处都要用钱!一个农村大队,底子薄,实在是挤不出更多钱来配置学校的设备了。可孩子们下学期开学就要用啊!我们支书下了死命令,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让我想办法进城找找关系,看能不能寻求点支援,募捐一些最急需的文具器材。” 他说得情真意切,充分展现了基层干部的“困难”和“重视教育”的决心。
赵副局长听了,弹了弹烟灰,带着几分调侃又有些不解的语气说:“刘知青,你们樟木大队可是全省闻名的‘新农村’典型啊!报纸广播上都宣传过,还能差这点买文具的钱?” 他确实有些疑惑,觉得刘正茂可能是在“哭穷”。
刘正茂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立刻解释道:“赵局长,您说的是名气!那名气是上面给的,是鼓励!可我们大队实实在在是白手起家,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学校郝校长拉出来的清单上,东西可真不少!大队目前确实拿不出这笔预算。但孩子的教育耽误不起啊!” 他巧妙地将“名气”和“实际困难”分开,强调了自己的“不得已”。
“哦?校长还拉了清单?能给我看看吗?” 赵副局长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想知道到底需要些什么。
刘正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立刻从随身带的那个半旧帆布书包里,掏出了郝利基汇总的那份“梦想清单”,递给赵副局长,语气“诚恳”地说:“就是这些,您看看,都是学校教学最基本的需求。”
赵副局长接过清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当看到上面列着钢琴、手风琴、各种号、鼓等“高端”乐器时,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心里暗道:好家伙!这哪是“最基本的需求”,这简直是想一步到位建成重点学校的配置!这个刘知青,可真会“哭穷”!
不过,他转念一想,樟木大队这次在邮电所建设上给予了很大支持,提供了土地和建设便利,并同意安置三名职工子弟,双方合作愉快。从长远看,与这个很有潜力的“新农村”样板保持良好关系,对邮电局也没有坏处。适当表示一下支持,结个善缘,是值得的。
于是,他合上清单,对刘正茂说:“刘知青,你们重视教育的精神,令人敬佩!这份清单……内容很丰富。这样吧,我个人虽然不认识文化公司的领导,帮不上大忙。但我可以试着向我们局领导汇报一下这个情况,看看局里能不能从支持农村教育的角度,给你们学校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支援一些简单的乐器之类的。”
刘正茂一听有门,立刻站起身,非常诚恳地表示感谢:“哎呀!那太感谢赵局长了!我代表樟木大队的孩子们谢谢您!谢谢邮电局的领导!”
赵副局长摆摆手,拿着清单走出了会客室。他直接去找了局里的党委书记,巧妙地汇报道:“书记,樟木大队那边,学校刚建好,教学设备非常缺乏。他们那个副大队长刘正茂今天来了,希望能得到一些支援。您看,咱们局正在他们大队设邮电所,以后是长期的邻居。是不是可以适当支持一下,比如赠送一架旧风琴、几把小号之类的乐器,花钱不多,既能体现我们支持农村教育的社会责任,也有利于巩固和地方的友好关系。毕竟,咱们那三个子弟,还要在人家那里‘锻炼’一段时间呢……”
书记正在看文件,头也没抬,随口问了一句:“大概需要多少钱?”
赵副局长早有准备,轻描淡写地说:“不用多少,就是些基本的教学乐器,千把块钱应该够了。”
书记“嗯”了一声,挥挥手说:“行吧,你看着办吧。别搞得太铺张就行。” 算是默许了。
赵副局长回到会客室,对刘正茂说:“刘知青,好消息!我把你们的情况向局领导汇报了。领导很支持!同意以我们市邮电局的名义,向樟木大队小学捐赠一批教学乐器,具体包括风琴、小号等等。过几天,等东西准备好了,我亲自送到你们学校去!”
“太好了!赵局长,真是太感谢您了!也请您一定代我们感谢局领导!” 刘正茂再次郑重道谢。他心里清楚,这“批”乐器可能数量有限,但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也证明了这种“化缘”策略是有效的。
“刘知青,”赵副局长斟酌着开口,他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预算和影响,“我们局里初步考虑,向你们学校捐赠一架风琴、一架手风琴、一把吉他,再配一套(比如十二个)口琴。你看这个方案怎么样?” 他报出的这几样乐器,加起来总价大概在两千块钱左右,既体现了邮电局的支持力度,又控制在了一个财务上比较容易通过、其他领导也不会觉得过分的范围内。
刘正茂听了,心里也迅速评估了一下。他想起去年王桃红老师已经通过大队购置了一架手风琴,学校目前还能用。本着务实和让对方觉得“物有所值”的原则,他提出了一个调整建议:“赵局长,非常感谢!不过,我们学校去年已经买了一架手风琴,现在还能用。您看,能不能把手风琴换成两个军鼓?军鼓在学校的鼓号队、文艺表演里都用得上,而且价格应该比手风琴便宜一些,这样也能为局里节省一点开支。” 他这个提议,既显得为对方考虑,又确实符合学校的实际需求。
赵副局长一听,觉得这个调整很合理,而且刘正茂还主动提出“省钱”,让他感觉对方很实在,便爽快地答应:“行!没问题!就按你说的,把手风琴换成两个军鼓!那……这批乐器,我们什么时候给你们送过去比较合适?”
刘正茂早有打算,他回答道:“赵局长,具体时间等我通知。我们大队准备搞一个集中一点的捐赠仪式,到时候会邀请省里、市里的报社和广播电台的记者来采访报道。这样既能宣传贵局支持农村教育、热心公益的社会责任感,也能扩大我们樟木大队新农村建设的影响力。您看如何?” 他深知,给予捐赠方充分的荣誉和宣传回报,是维持长期良好合作关系的重要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