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 xx. xx
录音笔里清晰地播放着我们先前的对话片段——
“你真的确定,要叫它‘多多’吗?”
由于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所以我轻轻按下了快进键。
一阵略显杂乱的沙沙声后,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哎呀呀,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相反,你说的太少了。”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暂停键,冲柴郡猫晃了晃手中的录音笔,露出无害的笑容:“你看,三个问题。”
柴郡猫的耳朵“唰”地一下向后贴平,那张永远挂着笑容的脸罕见地垮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株在烈日暴晒下焉了的小草。
那副低落的模样,并不像是在演戏、装傻或者打哈哈。
这让我意识到:柴郡猫其实根本没有“忘记”,也没打算赖账。
它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我在规则上针锋相对,更没想过要“赢”。
毕竟,这里是不讲道理的仙境,而不是事事讲究公平胜负的竞技场。
更别提,如果真的细细计较起来,我先前也反问过它一句:“这算什么问题?”
而它,当时可是一本正经地回应了我:“这当然是个问题~”
从逻辑上讲,其实我那一问,也应算作了游戏中的一次提问。
这个认知让我一时间有些愧疚,也有些动摇,但我很快就坚定了立场。
既然柴郡猫没有挑明,那我就当它压根没计较过。
如果这个小试探,能让我看清它的底线与倾向,那倒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另一边,柴郡猫很快恢复了它一贯的从容,尾巴一晃,歪着脑袋对我笑了。
“我亲爱的小疯子,你知道吗?”它拖着腔调,一字一句缓缓道。
“斤斤计较的疯子,最后不是掉进了兔子洞,就是成了红心王后的马前卒。”
“我知道。”我注视着那双绿色的猫眼,平静地回答。
“反正我已经在兔子洞里了,说不定……还真就是哪位王后的马前卒。”
说完,我将录音笔收好,没有继续咄咄逼人。
把这只疯猫逼急了,它一溜烟跑得没影,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柴郡猫像是对我的克制感到满意,身体前倾,柔软的肚皮贴上草地,前爪按在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阳光在灰色的毛发上打出一圈圈模糊的光晕,也悄然映出泥土上几道深深的抓痕。
“是呀是呀——”
柴郡猫晃着尾巴,声音像唱童谣一样欢快,却又把调跑的东倒西歪。
“我亲爱的小疯子,你现在呀,可是在兔子洞里啦~”
“钻得那么深那么深,连那只总是看怀表的白兔先生都找不到你咯~”
说着,它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四爪朝天躺在草地上,露出雪白的肚皮。
这个姿势既像投降,又像某种挑衅——
看啊,我都把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都亮给你看了。
可你,敢不敢伸手碰一下呢?
“不过呢,猫一直都挺好奇的哦!”
柴郡猫懒洋洋地仰起头,望着头顶那片湛蓝得近乎不真实的天空。
云卷云舒在它的眼底浮动,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此刻竟显得格外沉静。
“到底是谁呀~在你背后轻轻一推……”
它蓦地抬起一只前爪,在空中啪地一声拍下去。
“噗通!”
——这是柴郡猫顺口给自己的即兴表演加上的劣质音效。
“就把你推进了这个深不见底的兔子洞呢?”
柴郡猫那只刚拍完“地”的爪子,又灵巧地在空中划起圈,像是推,又像拉。
“扑嗵嗵扑嗵嗵——就这么一路滚啊滚,滚到了猫的面前。”
“更奇怪的是……”柴郡猫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困惑。
“你明明可以自己爬出去,却还是待在这里,和小动物们一起泡茶聊天?”
“为什么呢?是因为好奇?是因为害怕外面的世界?还是因为——”
它说到一半,蓦地顿住了声音,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半夜做梦的时候,总有人凑在你耳边,轻轻地,温温柔柔地唤你‘多多’?”
莫名其妙的,我忽然打了个寒颤。
那声音实在是太近了,几乎就在耳畔,带着一丝令人难以抗拒的亲昵。
柴郡猫却没看我,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追问着:“那么你呀……究竟是谁呢?”
“是迷路的爱丽丝?是暴虐的红心王后?是那颗孤零零的马前卒?还是——”
它故意拖长了声调,然后又怪异地“嘻嘻”一笑。
“不过嘛——猫觉得那个问题也不重要啦。”
“因为你就是猫最最最亲爱的小疯子呀~”
柴郡猫忽然翻了个身,重新坐在草地上,尾巴规规矩矩地卷在身边。
它望着我,绿宝石般的眼睛不再闪着夸张的狡黠,而是像水一般清透。
它的语调称得上正经,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合常理的怜爱。
这副不同寻常的模样,不知不觉间竟让我联想到了伊西斯。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呢?”
“棋盘上的棋子,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的手拿着的呀。”
说完,柴郡猫伸出前爪,慢条斯理地压了压自己的耳朵,像是在试图把自己脑子里的水挤出去。
“嘛,不过也无妨啦——”
话音未落,它又咧嘴一笑,尾巴在身后欢快地甩来甩去,就像刚才那一瞬间的严肃完全是错觉。
“疯子嘛,最可爱、最好玩、也最美妙的地方……就是不需要理由呀!”
“只要你还能记得你是谁,我们就还能玩下去。”
“和猫一起——一直玩下去。”
柴郡猫朝我走了两步,歪着脑袋,眼神狡黠而灼人:“现在嘛,你至少还有一次提问的机会,对吧?”
“如果猫是你,就不会把它浪费在问‘猫为什么会说话’这种问题上哟~”
我沉默着,闭了闭眼,脑海里飞快地那份早已翻看过无数遍的尸检报告。
那些照片……
那些被血污掩盖、破碎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识出原形的肉块……
在这条扭曲的世界线上,“渡渡鸟多多”的尸体,早已破败不堪。
我压下翻涌的情绪,抬眼,语气平静地问:“你之前说,那只‘死透了’的渡渡鸟多多,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