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堡外面，一阵寒风，卷起点点雪花。
老猫眼神一凝，混身打个哆嗦，立刻摸向腰间抽出了手枪。
上膛瞄准，一气呵成。
陈大平是生产炸药的，谁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搞把大的。
李爱国冲老猫摆摆手，示意他别冲动。
李爱国走到陈大平跟前，从兜里摸出根烟，轻轻插进他的嘴巴里。
随后，划着火柴为他点上。
等陈大平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李爱国这才微笑着说道：“陈大平，你有什么想要坦白的吗”
“你们跟我来。”陈大平抽了口烟，犹豫片刻，转身朝着三工号的东侧走去。
那里是一片荒地，石头疙瘩遍布的地面上还残留着未消融的残雪。
陈大平一直走到墙角，俯下身，撅着屁股在雪地里扒拉了好一阵子。
终于从一个隐蔽的地洞里掏出一个帆布包。
他双手捧着将帆布包举过头顶。
帆布包上的编号正是计-216！
傅科长站在远处，看到这一幕，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保卫神情瞬间大变。
他怒目圆睁，冲过去一把揪住陈大平的衣领子，怒声呵斥道：“竟然真的是你偷了一室的保密包，陈大平啊，亏得我还替你辩解。”
“傅科长，对不起”陈大平耷拉下脑袋。
“你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你们工号的工友，对不起咱们整个二分厂。”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傅科长此时恨不得抽出手枪逼了这个给二分厂丢脸的家伙。
此时，李爱国已经上前仔细检查了保密包。
发现包上那根用橡皮泥做成的保密线并未被拉断，保密包也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
他将保密包交给老猫，随后走上前，拦住了暴怒中的傅科长。
“老傅，这事儿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要着急。”
“有什么调查的，就凭他偷东西这一点，就足以挨枪子！”傅科长嘴上虽然说得严厉，但还是顺势松开了陈大平的衣领子。
他一把拉过陈大平的胳膊，将陈大平像陀螺一样拽着转了个圈，使其面部对准李爱国。
“陈大平，这位是李专员，专门负责调查保密包丢失事件的，你赶紧把一切都交待出来。”
这个老傅啊，还真不适合当保卫科长.李爱国没有等陈大平开口，就挥了挥手：“咱们回保密处再谈。”
“对对对，去保密处谈。”傅科长晃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犯了程序上的错误。
二十分钟转瞬即逝，保密处的审讯室里，气氛凝重得近乎窒息。
昏黄的灯光如同病入膏肓者的残喘，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摇曳不定，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扯得扭曲而诡异。
九局的李局长、筹备处的数位领导，以及警备员的老团长和参谋长，全都齐聚于此。
他们的目光如同一束束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保密包丢失事件的罪魁祸首——陈大平身上。
陈大平在这如芒在背的注视下，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瘫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陈大平，别紧张。现在九局和221厂的领导们都来了，你把所有情况都讲出来。”
李爱国的意思很明显，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陈大平，作为二分厂的工人，平日里没少学习保密条例，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他感激地瞥了李爱国一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然而，他的第一句话，便让李爱国以及221厂的所有领导瞬间呆若木鸡。
“我我跟刘虹是不正当男女关系。”
老猫原本已经将钢笔笔尖稳稳地戳在稿纸上，准备详细记录，此刻却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疑惑。
李爱国揉了揉耳朵，看向陈大平：“陈大平，你没有结婚吧”
“没有。”陈大平的声音如同蚊蝇般细小，带着一丝颤抖。
“刘虹也没结婚吧”
“没有。”
“既然你们二人都未婚，即便在谈对象，又怎会是不正当男女关系呢”李爱国眉头微皱，轻轻敲了敲桌子，试图让陈大平理清思绪。
陈大平深吸口气，脸色憋得涨红：“我是工人，高小文化水平。”
听到这个，参谋长忍不住了，手掌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两下，“陈大平，让你交代问题，你先是冒出个不正当男女关系，接着又扯出个高小文化，你当这是在说相声逗乐子呢！”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不打紧。
陈大平原本就紧张，此时吓得脸色惨白起来，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坐在椅子上剧烈地打起了哆嗦。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响。
“张参谋，咱们在进入审讯室之前，是如何规定的!”李爱国毫不客气回过头斜了一眼这位警备团的参谋长。
张参谋，作为警备团的二把手，平日里向来是说一不二，威风八面。
此刻却被李爱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顿时觉得颜面扫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李专员，这个案子可不仅仅是你们保密处一家的事儿，我们警备团同样肩负着221厂的保卫工作。”
提起审讯的事儿，张参谋长就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距离最后期限，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了，张参谋长已经做好了迎接京城调查组的准备。
谁承想，这个李爱国仅仅来了一天，在一室内转了一圈，就把嫌疑人揪出来了。
这也不重要。
张参谋长已经做好了扯皮的准备，只要保密处独自对嫌疑人进行了审问，他就能以保密处暗箱操作为理由拒绝审讯结果。
然后请求京城方面尽快把调查组派来，查清楚真相。
但是。
让张参谋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爱国竟然没有直接审问嫌疑人，而是报告给了李局长和筹备处，连带着还通知了警备团。
请求三方共同审讯。
张参谋长在接到通知的时候，虽然有些吃惊，但是还没有慌张。
只要他能参与到审讯中，那就能获得可操作的空间。
这时候，更让张参谋长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李爱国竟然打着气象站的旗号，牢牢把审讯权抓在了手里。
他们出现在这里，只能是“监督”审讯。
张参谋长意识到上当后，本来想直接拒绝，谁承想老团长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张参谋长，这是我们保密处跟警备团达成的协议。”李爱国一边说着，眼神却落在了老团长身上。
他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老团长才是警备团的一把手，你这个参谋长还是收敛点。
老猫看得目瞪口呆，竟然不把参谋长放在眼里，这火车司机飘了啊。
这个时候，老团长咳嗽了一声：“老张啊，咱们是纪律队伍，不能仅仅要求战士们遵守纪律，咱们这些当领导更要遵守纪律。”
他没有当面批评张参谋长，却暗中给了一巴掌。
你要是再敢违反审讯纪律，就是违反了警备团的纪律。
“我我也是着急。”张参谋长挨了一巴掌，面红耳赤起来，低下头不做声了。
审讯室内的气氛平缓下来。
李爱国站起身走到陈大平跟前，再次摸出根烟插到他嘴里。
“陈大平，这是你的机会，也是刘虹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李爱国给他点上烟。
陈大平深吸口烟，整个人逐渐松懈了下来，手指夹着烟，接着说道：
“我跟刘虹都来自京城，两家只隔了两条胡同，打小就认识。
我们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互生好感。
后来，我进了工厂，刘虹则继续读书上学。
我工作了几年，攒了些钱，原本打算跟刘虹结婚，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说到这里，陈大平的声音突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个平日里面对炸药都毫不畏惧的铮铮汉子，此刻却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泪流满面。
李爱国静静地等待着，待陈大平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轻声问道：“为什么”
陈大平想要再抽口烟，烟卷早就被泪水打湿了。
李爱国又给他点了根。
抽口烟，陈大平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我是高小文化水平，刘虹的父母都是教授，从小就规定了，刘虹将来结婚，要找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后来就算是解放了，也只是增加了干部领导这个选项。”
“所以你们就这么既不能结婚，也没有分手，坚持了下来”李爱国循循诱导。
陈大平点点头：“当初，为了反抗家里面，刘虹主动报名来到了221厂，我也跟来了。”
“既然到了221厂，你们为何还不结婚”李爱国话刚出口，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看着陈大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悯：“真正希望能嫁给知识分子和领导干部的，不仅仅有刘虹的父母，还有刘虹自己吧”
李爱国想起周筱梦对刘虹的评价：人很热情，人很好，但是就是有点势利眼，看不起劳动人民。
“刘虹是喜欢我的，她只是担心被人议论”陈大平连忙为刘虹辩解：“你也知道，一室内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都是科研人员。她的同事们谈的对象，不是研究员，就是大学毕业生。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工人.”
果然，任何年代都不乏这样的“舔狗”。
李爱国心中暗自感慨，接着说道：“所以，你们既不愿意分手，又不能结婚，还不敢让朋友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只能偷偷摸摸地来往。”
见陈大平没有接话，李爱国继续分析道：“二分厂和一室都是221厂内机密的单位，你们只能趁着吃午饭的空当见一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见面的地点，就在一室外的荒地里。”
“四天前，你们跟往常一样见了面，只不过跟以往不同的是，刘虹在离开的时候，把保密包遗留在了那里。”
听完李爱国的分析，陈大平忍不住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爱国没有回答他，心中却一阵唏嘘。
谁能想到，在保密如此严格的221厂，闹出这件惊天大事儿的真正原因，竟然是这种扭曲的男女关系呢
陈大平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我们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就是忍不住抱了抱，然后坐在太阳地里晒着太阳，聊家乡的事儿.后来时间到了，我帮着刘虹爬上了墙头，准备离开，这时看到地上有个保密包。
我知道保密包的重要性，当时吓得不轻，想要爬墙过去，把保密包还给刘虹，可谁知道她已经走了。
一室内有哨兵巡逻，我不敢再待下去，只能将保密包带回了二分厂。”
说完，他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祈求：“李专员，我们真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您能不能高抬贵手.”
李爱国看了看陈大平，沉默了片刻。
然后转身回到老猫面前，将审讯笔录递到了他面前。
“签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