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皮洞之感到尴尬的是,他匆匆赶到田桂香病房门口的时候,赵彩霞竟然从里面出来了。赵彩霞笑了,说道:“老皮,我可是看望师嫂的,你老皮,是来巴结王主席的吧?”
皮洞之也笑了,说道:“巴结,那就巴结吧。老师的称呼,可不是白叫的,在过去,是要送大蒸馍、磕响头的。不过,人家王校长,读的可全是大作,是不是轮到你上学的时候,那些老教授都死球了啊。”
皮洞之的话里,充满着火药味,赵彩霞当然能听出来,于是笑着骂道:“皮筒子,都说你是直肠子,看来,还是会拐弯的嘛,连骂人都能骂回自己家去。”说笑着,便走向楼梯。而另一个楼梯口,吴大用、阎学已经在向皮洞之招手了。
“奶奶的,看个病人,也得躲躲藏藏的,就是说个闲话,连田院长的办公室也不敢坐了,还得坐到小王主任这间小闺房里来。”皮洞之骂着赵彩霞,和吴大用坐了下来。王小青笑着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王满仓才过来,还带着赵新亭、苏辰玉,小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皮洞之笑了,说道:“除了辰玉兄弟,我们阿镇老人开会,人齐了,还是请老师讲话吧。”
王满仓笑了,还没有说话,阎学倒有点急了,说道:“这事,还真得请老师给讲讲呢?辰玉,你说吧,我们那边,也就是苟正松的一个分矿,投资没有你们颍镇的规模大,不过,也牵涉着好几十户,好几百万块钱呢。虽说没有像你们一样,遭到群众围攻,可是这几天,也真不得安生,有几个村支书,还有几个生产队长,跑到镇政府,先是说苟正松欠老百姓钱的事。这两天,又说是田县几家信用社,要承担债务,收购田县三院、还有苟正松煤矿的事,恳求我们以镇政府的名义,给县政府打报告,解决属地的稳定问题。我刚开始一想,这不是大好事嘛,有人出钱,给企业、给老百姓解决实际问题,多好啊。可我又觉得,这事有点奇怪,难道世上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于是,我就又犹豫了起来。本来想去学校找您呢,没想到田姨生病住院了,所以,我才喊上老领导吴局长一同过来了。”
阎学虽说有意让苏辰玉说话,可还是不自觉地把事情给说了出来。苏辰玉叹了口气,说道:“这事,颍镇那边,是陈建明和老牛过去给我说的,我当时就想,这不是件大好事吗?于是我就让办公室起草文件,同意他们拿出的这个方案,还说出了我们颍镇面临的情况,恳请县政府尽快同意这个方案。正准备报送的时候,我们那个副镇长王小五却说,在这事上,咱可不能当先进。还说,这事,背后肯定有猫腻。我还是拿捏不开,就回去问了俺伯、俺爸,别看俺伯不能动了,可意识还是清醒的,当时就恼了,大骂我和辰光是一对浑蛋,好像还有骂辰昌的意思。听说,中州市的徐副市长已经向辰昌施压了,辰昌好像也有点同意的意思。二表叔,我还是想不开,他们替苟正松还账,不是好事吗?”
王满仓笑了,没有直接回答苏辰玉的话题,而是问了句:“辰玉,他们的钱从哪儿来的啊?”
苏辰玉憨厚地笑了,说道:“这还用问,银行的钱,肯定是老百姓存进去的呗。”
“对,是老百姓存进去的,不是大风刮进去的,他们用老百姓存的钱,还了苟正松欠老百姓的账,而存钱的老百姓再取,他们还有吗?这样的债务雪球,一直滚下去,他们能承受得了吗?”王满仓依旧笑着,说道:“银行里的钱,也不是花不完的,是注水与流水的关系,而且,出去的时候,是要付息的。田县几家信用社,备付金已经少得可怜了,再用这少得可怜的备付金去替苟正松还账,恐怕已经是见底了。一旦出现了现金挤兑风潮,冲击了国家金融稳定,这个责,你负得起吗?”
苏辰玉似乎听明白了,不过,他还好像有些疑惑,他又问了句:“银行,不是全国一盘棋吗?一个田县信用社倒了,全国来救它,没啥大问题吧。”
阎学也接着说道:“对,他们也是这样给我做工作的,说是信用社烂掉了,那是金融部门的责任,和我们政府有什么关系?管这钱是偷来的、抢来的,做了女婿换来的,反正是拿来主义,先捂住自己的窟窿,保住自己的屁股不挨打,再说。”
王满仓不再笑了,看来,他们的工作,已经做到乡镇了,而且是有一套现实的理论为依据的,面对这种情况,光说说金融常识,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于是便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说道:“第一,说严肃一点,这就是当下我们党中央说的政治意识、大局意识,如果有三分之一或者更少一点的基层政府这样做,别说一个信用社,就是几家国有商业银行,也照样会被搞垮的。第二,追究责任的时候,不可能只追究金融部门的责任,做出决策的地方政府,同样逃不掉。第三,苟正松父子欠款,是个人行为,也是市场行为,既然是市场行为,就当用市场的办法去解决,就是收购,那也得是物有所值,而不是当什么救世主、活菩萨,来个屎尿一起兜。第四,所谓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背后必有妖。他们不仅要把欠老百姓的钱,转化为金融部门的‘债务雪球’,还要把他们手中的巨款,给洗灰了,甚至是洗白了。而等到这个金融‘债务大雪球’崩盘的时候,金融部门,会如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地,一旦酿成国家层面的金融事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国家金融,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吴大用急切地问道:“先不要说我们县政府同意与否,金融主管部门,会同意吗?”
王满仓又笑了起来,说道:“这就是我国金融体制自身存在的弊端了,虽说成立了行政管理行,人民银行,可对于各商业银行,尤其是我们田县成立的大大小小的信用社、股金社、储金会等,监管还是不到位的,更不要说他们的金融投资了。刘小辉那儿,一句话,就贷给了赖国庆一千万元,就是个例子。但我想,他们这个方案,通不过去,肯定通不过去。不要说全旺他们反对,就是中州市政府和金融监管部门,都不会批准的。”
“可是,他们对我说了,说他们的投资,只对政府负责,不对人民银行负责的。好像是说,人民银行根本就不管他们这一块。”苏辰玉人实在,虽说吃了大伯苏君成的骂,又似是而非地听了王满仓的见解,但似乎还不死心,仍然在说着。其实,他今天来,还有另外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想听听王满仓的意见,甚至想劝说王满仓站到群众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事。而且,陈建明说得很明白,只要你二表叔同意了,王全旺、庄雪飞根本就不可能提出反对意见的。
王满仓冷笑一声,说道:“他们这是对政府负责吗?是叫政府替他们背账,而且是一笔背不起的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