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一瞬间,他们真的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那绝不是学生的眼神。
那是真正见过血、甚至可能……杀过人的眼神……
“不……不能再这样了……”曹子豪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太……太危险了……”
吴欣怡用力点头,嘴唇还在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才孙倩那隔着矮墙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让她如坠冰窟。
这次失败的跟踪,像一盆冰水,把他们那点刚刚燃起的、带着点中二热血的调查勇气彻底浇灭了。
也让他们更深刻地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怎样一群危险的怪物。
惊魂未定地回到家属院,天已经黑下,两人在五栋和十栋的分岔路口分开,各自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连眼神交流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
曹子豪刚走到自家楼下,就看到父亲曹哲文正站在单元门口。
他穿着那身笔挺的衬衫西裤,手里拎着公文包,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又像是在专门等他。
路灯的光线有些昏暗,照在他脸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看不真切。
“放学不回家,去哪儿野了?”曹哲文的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淡漠。
曹子豪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又冒了出来,他强装镇定,声音却有点发虚:“没……没去哪,跟同学讨论题目,晚了点。”
“讨论题目?”曹哲文的目光下移,落在他沾了点泥土和草屑的裤脚上:“讨论到荒地里去了?”
曹子豪顺着父亲的目光低头一看,心猛地一沉
刚才在废弃工厂区躲藏时,裤脚蹭上了泥灰和几根枯草!
完了!
曹子豪脑子飞快地转着,想找个借口:“那个……路过学校后面小树林,摔……摔了一跤……”
曹哲文没再追问,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像探针,似乎要扎进他脑子里看看他在想什么
曹子豪感觉后背的汗毛又竖了起来,为什么,突然感觉爸也变得那么奇怪了……
“以后放学按时回家,别在外面瞎晃。”曹哲文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最近外面不太平,厂里保卫科都加强了巡逻,听到警笛声了吧?少惹事。”
“知道了,爸。”曹子豪赶紧应道,低着头,快步从父亲身边溜进了单元门。
直到关上自家防盗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脏还在咚咚狂跳。
父亲最后那句“少惹事”和加强巡逻的警笛声,像两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怎么回来那么晚?不是早就下课了吗?”苏萱蘅擦着手走出阳台,看着精神有些恍惚的儿子,有些奇怪
“儿子,你怎么出那么多汗?”苏萱蘅目光移到曹哲文身上,满是疑惑:“咋了?”
曹哲文将公文包放下,斜了曹子豪一眼,语气平淡道:“不知道跟谁去野了,跑着回家的。”
”我……”曹子豪低下头,不敢跟曹哲文对视。
“算了算了,小孩子都爱玩,别说他了,快来吃饭吧。”
曹奶奶拉起曹子豪的手,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孙子”,问道:“今天上学累不累啊,饿了没有,你妈给你做了大虾,爷爷还给你带了饮料。”
“不累,就是英语有些跟不上,其他科都还好。”话音刚落,咕噜噜的声音响起,曹子豪摸摸肚子,耸了耸鼻子,闻着饭香点头:“饿了。”
“那就快吃饭吧。”曹爷爷拍拍自己旁边的椅子,招呼孙子:“快来子豪,上学可辛苦了,咱们多吃点,补补脑子!”
“好!”
“一家子”来到餐桌坐下,曹哲文喝了口水,紧盯着曹子豪说道:“我记得你们班新转来了几个学生,你离他们远点。”
“啊?”曹子豪从碗里抬起头,一脸懵的看向爸爸:“为什么?”
曹哲文拿起筷子,轻飘飘说道:“有保安巡逻,见到好几次他们在厂里乱跑乱翻东西,而且身上还有刀那些。”
“哎哟,那不就是群小混混嘛!”曹奶奶给曹子豪夹了一筷子大虾后担忧道:“豪豪你可不能跟他们学坏了啊!”
“我知道的奶奶。”
曹子豪咽下饭,眼帘微垂,没有发现他的“爸爸”“妈妈”,奇怪的对视了一眼。
与此同时,十栋楼下。
吴欣怡刚走到单元门口,就闻到了熟悉的、浓烈的油烟味。
母亲吴秀芬正系着那条脏兮兮的围裙,在门口的小煤炉上炸着明天早餐要用的油条。
油锅里翻滚着金黄色的油条,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囡囡,回来啦?”吴秀芬头也没抬,用长筷子翻动着油条,油烟熏得她眯着眼。
“嗯。”吴欣怡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她绕过母亲,想赶紧钻进屋里。
“等等。”
吴秀芬却叫住了她,她关了炉火,用围裙擦了擦手,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下,她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跟纸一样,病了?”
她粗糙的手伸过来,探向吴欣怡的额头,吴欣怡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
母亲的手上还带着油污和面粉,还有一股洗不掉的豆腥味。
她脑子里还残留着孙倩那淬毒般的眼神,对任何突然的触碰都感到一阵恐慌。
“没……没有,就是有点累。”吴欣怡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吴秀芬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收了回去,她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和躲闪的眼神,沉默了几秒钟。
楼道里只有油锅冷却的余温和挥之不去的油烟味。
“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了?”
吴秀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跟妈说!谁敢欺负我闺女,我……”她后半句没说出来,但紧握的拳头和手臂上绷起的青筋说明了一切。
“没有!真没有!”吴欣怡赶紧摇头,心里又酸又涩,还夹杂着巨大的恐惧。
她怎么能说?说她和曹子豪在跟踪一群像特工又像杀人犯的转校生,差点被人堵在废弃工厂灭口?
“那……是不是你爸……”吴秀芬的声音更低,更涩,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妈!不是!”吴欣怡猛地打断她,语气有些急:“真的就是学习累了!你别瞎想!”
吴欣怡不想把那个一年也打不了两次电话的、陌生的“爸爸”扯进来。
吴秀芬看着女儿激动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能压垮她瘦削的肩膀。“
行,没事就好。累了就早点睡,别看书看太晚。”吴秀芬转身,又去收拾那些炸好的油条,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吴欣怡看着母亲的背影,鼻尖一酸,她逃也似的钻进屋里,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屋里弥漫着熟悉的豆腥味和姥姥的药膏味,但此刻,这味道带来的不再是安全感,而是一种沉重的窒息感。
她该怎么办?告诉妈妈?妈妈只会更担心,甚至可能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惹上更大的麻烦。
可是不说……那些转校生就在身边,像定时炸弹
还有曹子豪……想到刚才分开时曹子豪同样惨白的脸,她知道,他们两个都被吓破了胆。
第二天课间操,曹子豪和吴欣怡在拥挤的楼梯上短暂地碰了一下。
两人都顶着黑眼圈,脸色憔悴。
“怎么办?”曹子豪用口型无声地问,眼神里满是后怕和茫然。
吴欣怡轻轻摇了摇头,同样用口型回应:“不知道。”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疲惫又无助。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吴欣怡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撞她的人是王莉,王莉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挤过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撞到了一团空气。
但就在那一瞬间,吴欣怡清晰地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耳朵灌进来的:
“少管闲事。离远点。”
那声音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吴欣怡的耳朵里,让她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她僵在原地,看着王莉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挺着笔直的脊背,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的人流里。
曹子豪也听到了那极低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只看到王莉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他看向吴欣怡,吴欣怡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嘴唇都在微微哆嗦。
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他们被发现了!或者说,他们的“调查”行为,已经被对方察觉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昨天废弃工厂的惊魂一幕再次清晰地浮现。
对方不是没发现他们,而是在警笛声的干扰下暂时放过了他们?还是……现在只是警告?下一次呢?
两人站在嘈杂的楼梯上,周围是喧闹的同学,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但他们却感觉身处冰窖,刺骨的冷。
王莉那句冰冷的警告,像根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曹子豪和吴欣怡的脑子里。
不是错觉!!
他们被盯上了!!
昨天废弃工厂那堵薄墙后面,孙倩冰冷的杀意,和今天楼梯上王莉赤裸裸的威胁,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他们蹩脚的跟踪,早就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
对方不是没发现,而是……暂时没动他们?或者,就像王莉说的,只是警告?
接下来的日子,空气都变得粘稠窒息。曹子豪感觉自己后背像贴了两块冰,时刻能感觉到来自斜后方张海那死水般的目光。
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观察,连眼角的余光都收敛了许多。
课间上厕所,他总觉得走廊尽头有人影一闪而过
放学回家,他不再绕路,每次都像被鬼撵一样,埋头快步冲回五栋,冲进单元门,直到关上自家的防盗门,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才能喘上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粗气。
吴欣怡的日子更难过,王莉就坐在她身后。那“滋啦——滋啦——”刮擦笔盒的声音,像钝刀子割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危险的迫近。
她甚至不敢大幅度转身,连捡掉在地上的笔,动作都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
有几次,她感觉王莉的目光像探针一样扎在她后颈上,冰冷,带着评估的意味。
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那些字却像蚂蚁一样在眼前乱爬,一个也看不进去。
恐惧像藤蔓,缠得她快要窒息……
他们不敢再单独行动,偶尔在走廊、开水房或者放学路上目光短暂交汇,彼此眼里都只剩下惊惶和茫然。
怎么办?警告已经收到了。
再“多管闲事”,下一次等着他们的,恐怕就不是警告了。
孙倩那淬毒的眼神和瞬间探向口袋的手,像噩梦一样反复回放。
曹子豪的“次元壁”也失去了吸引力,手柄摸上去冰凉,游戏画面在眼前闪烁
但他却总能看到张海戳饭的诡异动作和背包里一闪而过的金属冷光。
他烦躁地把手柄扔开,躺在床上,智能夜灯的光晕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圈,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他想起父亲那天在楼下的话:“最近外面不太平,厂里保卫科都加强了巡逻,听到警笛声了吧?少惹事。”
警笛声……和那天废弃工厂的警笛声重叠在一起……
吴欣怡家豆浆店那浓烈的油烟味,第一次让她觉得反胃。
看着母亲吴秀芬在油烟里佝偻着腰炸油条,手臂上被热油烫出的红点像丑陋的疮疤,她心里堵得慌。
她不敢把恐惧告诉妈妈。妈妈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能揉面团,能炸油条,能扛起生活的重担,却扛不住一群身上可能带着武器、眼神像刀子一样的“转校生”。
告诉妈妈,只会让她更担心,甚至可能……把她也拖进危险里。
她只能把恐惧咽下去,像吞下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硌得生疼。
日子在恐惧的煎熬中像蜗牛爬。直到刘小峰再次成为那个引爆点。
这天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初二三班在操场东侧练习立定跳远。
阳光晒得塑胶跑道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体育老师是个大嗓门,喊着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