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嘈杂的人声打破了棚里的死寂
远处传来了越来越多呼喊声,呼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自行车铃铛叮当作响
炒菜的油烟味丝丝缕缕的飘进棚里,这熟悉的烟火气,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让人觉得虚假。
曹子豪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又看了看吴欣怡同样空握的手,一股冰冷的无力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武器……呼唤不出来……
那些清晰的战斗记忆,那些武器的触感,此刻像个玩笑般。
“先……离开这里。”吴欣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棚子外:“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身上有伤,要是被太多人注意到了不好。”
曹子豪点点头,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抓不住武器的挫败感甩出去。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点点血迹,和破烂的沙发垫子,没再说话,转身率先走出了阴暗霉烂的角落。
吴欣怡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家属院熟悉的小路。
此时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线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曹子豪下意识的避开了五栋楼下那片空地,那里是刚才冲突的中心。
走在小路上,他能感觉到周围住户投来的探究目光,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曹子豪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能暂时隔绝一切的家里。
五栋三楼二号
防盗门冰冷的触感让曹子豪稍微松了口气,他掏出钥匙,金属摩擦锁芯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门刚打开一条缝,一股浓郁的、温暖的酱排骨香味就扑面而来。
“回来啦?今天怎么……”
母亲苏萱蘅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系着那条印着hello Kitty的粉色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探出头来。
声音戛然而止。
苏萱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因为震惊而急剧收缩。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的盯在曹子豪身上,眼中渐渐浮现出了担心。
曹子豪站在门口,样子狼狈到了极点,崭新的校服外套左边袖子几乎被整个撕掉,只剩下肩膀处一点残破的布料连着。
右边衣服肩膀的位置也有一道长长的撕裂口,裸露出来的左臂上,缠着一条沾满灰尘和暗红色干涸血迹的绷带。
绷带盖住了伤口,上面的血液已经凝固为了红褐色,然而更刺眼的是,校服胸前、手臂上,大片大片溅射状和擦拭状的暗红色血迹,在米白色的校服底色上触目惊心!
脸上也蹭着几道灰痕,头发凌乱,整个人像是刚从战场滚了一圈回来。
“豪豪?!”
苏萱蘅手里的锅铲“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冲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天啊!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伤到哪里了?!快让妈看看!”
苏萱蘅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担忧而变调,带着哭腔,双手颤抖着就要去碰曹子豪的手臂和身上的血迹。
曹子豪下意识地想后退,但母亲的惊恐和担忧如此真实,让他动弹不得。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张海冰冷的眼神、王莉的利爪、刘小峰绝望的哭喊、还有那抓不住的武器……所有的画面都在翻腾。
他该怎么解释?
说跟一群可能是“玩家”的转校生打了一架?
说他们身上带着武器想杀人?
说他差点拧断了其中一个的脚踝?
“妈……我没事……”越发混乱的曹子豪声音干涩嘶哑,他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没事?!这还叫没事?!”
苏萱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母亲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心痛。
她一把抓住曹子豪没受伤的右臂,力气大得惊人,把他往屋里拽
“快进来!让妈看看!这血……这血是怎么回事?!伤到骨头没有?!”
“是不是那群新转来的?!他们打你了是不是?!我就说他们不像好人!”
她语无伦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忙脚乱的去解曹子豪左臂上那脏兮兮的绷带。
曹子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绷带下面,是王莉利爪留下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一旦被母亲看到……
就在苏萱蘅的手指即将碰到那染血的布条结时,曹子豪猛的感觉到左臂伤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窜过的麻痒感!非常微弱,一闪即逝。
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暖流从那麻痒处悄然扩散开,瞬间驱散了伤口持续的抽痛,带来一种……舒爽的清凉感?
苏萱蘅的动作也顿住了,她解开了那个难看的布条结,小心翼翼地、带着巨大恐惧地掀开了那层被血浸透的布条。
预想中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并没有出现。
布条下的皮肤,沾着干涸的血迹和灰尘,显得有些脏污。但是,皮肤本身……完好无损!
只有几道非常非常浅的、粉红色的划痕,像是被粗糙的树枝轻轻刮过,甚至都算不上破皮!更别提什么深可见骨的爪痕了!
苏萱蘅故作愣住了,手指僵在半空,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仔细看。
没错!只有几道浅浅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划痕!
那……那血迹……那么多血迹……哪来的?!
曹子豪也懵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
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呢?那火辣辣的疼痛呢?刚才那瞬间的麻痒和暖流……是错觉吗?
他看着手臂上那几道浅得不能再浅的划痕,再看看自己校服上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这血迹……不可能是假的!那伤口……怎么会消失?!难道是吴欣怡那个绷带的原因?
“这……这……”
苏萱蘅抬起头,看着儿子同样震惊茫然的脸,又看看他校服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脸上的担忧和惊恐被浓浓的困惑取代
“豪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血……你……”苏萱蘅指着曹子豪校服上的血迹,又指了指他完好无损的手臂,完全无法理解。
“我……我也不知道……”
曹子豪的声音干巴巴的,脑子一片混乱,难道是道具?治疗?是那些苏醒的记忆带来的能力?
可为什么武器呼唤不出来呢??是哪里出了问题?
曹子豪只能顺着刚才母亲的话头往下编,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放学……跟人起了点冲突……推搡了几下……不小心摔倒了,蹭到地上的红砖灰……可能……可能还沾上了什么颜料……”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校服上那分明是溅射状的血迹,根本不是蹭的。
但此刻,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安抚担心自己的母亲:“没受伤,真没受伤,妈你看,就一点点划痕。”
苏萱蘅狐疑地看着他,又看看他的手臂,再看看校服上的血迹,在心中摇了摇头。
【刚刚打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说谎真不是个好孩子!】
【不过算了,谁叫她现在是他妈妈呢~】
苏萱蘅叹了口气,继续往下演:“难道真的是……幻觉?可是这衣服……”
苏萱蘅张了张嘴,还想追问,但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和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想去碰碰曹子豪的脸颊,指尖却在半途停住,转而拍掉他肩膀上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无措的温柔
“你呀……吓死妈妈了!快去把脏衣服换了!洗个澡!这衣服不能要了,全是……脏东西!我去给你热热排骨!”
苏萱蘅转身快步走向厨房,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慌乱。
曹子豪看着母亲走进厨房,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
他低头,再次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左臂,手指轻轻抚过那几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刚才那瞬间的麻痒和暖流……是真实的,伤口愈合了。以一种超出常理的方式。
他默默脱下沾满“血迹”和灰尘的破烂校服外套,随手扔在地上,像扔开一件垃圾。
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智能夜灯感应到他的靠近,自动亮起柔和的白光。
书桌上,最新款的手机屏幕漆黑,反射着他此刻狼狈的身影。
他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个顶天立地的玻璃展示柜,里面,漫画手办、流线型的法拉利车模,这些曾经带给他热血和快乐的东西
……
此刻在灯光下却显得如此虚假、如此……格格不入。
他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柜面,脑子里再次尝试呼唤那把记忆中的滴血短刀。
意念集中,精神紧绷,右手虚空抓握!
依然是空空如也。
只有冰冷的玻璃触感从指尖传来。
挫败感再次涌上心头,混合着伤口莫名愈合带来的诡异感,让他心烦意乱。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玻璃柜上!
“砰!”一声闷响。柜子纹丝不动,他的手背关节处传来疼痛。
“豪豪?怎么了?”母亲担忧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没事!碰了一下!”
曹子豪赶紧应道,甩了甩发疼的手,他看着玻璃柜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带着淤青和疲惫的脸,眼神深处那点刚刚苏醒的冰冷,被巨大的迷茫和无处发泄的烦躁所取代。
十栋一楼一号。
浓烈的油烟味和豆腥味像一层厚重的茧,包裹着狭窄的空间。
吴欣怡推开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炸油条香气和姥姥药膏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囡囡回来啦?”
母亲吴秀芬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油烟熏染的沙哑
她正背对着门口,在油锅前忙碌,金黄色的油条在滚烫的油里翻滚膨胀,发出滋啦滋啦的诱人声响。
昏黄的灯光下,她系着那条洗得发白、印着模糊“xx大豆油”字样的蓝色围裙,瘦削的肩膀微微佝偻着。
吴欣怡站在门口,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声,她的目光落在母亲的背影上。
就在几个小时前,那个梦里,就是这样一个背影,膨胀、扭曲,探出了滑腻的暗红色触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涌了上来。
她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行压下了那股生理性的不适。
“嗯。”
吴欣怡最终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她低着头,快步想穿过小小的客厅,回到自己靠窗的书桌角落。
“等等!”
吴秀芬关了炉火,用长筷子捞起炸好的油条,放在旁边的铁丝网架上沥油。
她转过身,用围裙擦了擦手,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油烟熏出的红晕。
“你……”吴秀芬的目光落在吴欣怡身上,声音顿住了,眉头紧皱在了一起
吴欣怡心里咯噔一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校服虽然不像曹子豪那样被撕烂溅满“血迹”,但也沾了不少灰尘
裤脚和鞋子上更是蹭满了自行车棚里的泥灰和霉斑,看起来狼狈不堪。
更关键的是,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惊悸和……冰冷?
那是吴秀芬从未在女儿眼中见过的陌生情绪,让她如此的害怕……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吴秀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粗糙的手伸过来,想探探吴欣怡的额头:“是不是病了?还是……学校又有人欺负你?”
说到这里,吴秀芬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护崽的母狼。
就在母亲的手即将碰到自己额头的瞬间,吴欣怡脑子里那个豆浆倒映出鬼脸的噩梦猛地闪过!
她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向后缩了一下脖子,避开了母亲的触碰。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了吴秀芬心上,她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的担忧瞬间被受伤和更深的不安取代。
女儿在躲她?为什么??
“妈……我没事。”
吴欣怡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努力维持平静,但尾音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是……有点累。摔了一跤,衣服脏了。”吴欣怡指了指自己沾满泥灰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