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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屏儿的陪伴早已成为沈亦清生活的一部分。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彼此分离的那天,更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

经历了短暂的崩溃之后,沈亦清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还不至于愚昧地相信那种冠冕堂皇的鬼话,什么深夜在河边失足溺水、一切都只是个意外的谎言。

只是这种稍微动点脑筋就能察觉不妥的劣性案件,竟就用“意外”二字草草了结,只能说明行凶之人的只手遮天。

沈亦清无比地怨恨自己,要不是困在这个地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起码那些人,不至于这样有恃无恐?

可这样的自责也只是后话了,现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能节外生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必须安安稳稳地离开这里,才能有机会和足够的精力去查明真相,还屏儿一个公道。

纵使那些在暗处的敌人如同幽灵一般,难缠而不留痕迹,沈亦清一时间竟完全摸不清方向。

屏儿素日谨小慎微,自不会与人结仇,所以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只能是冲着她沈亦清而来。可到底要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让其人不惜株连无辜至此?

会是沈思云吗?

不,虽说她与沈亦清不睦,但有极乐楼的把柄攥在手上,总归有所忌惮。再者,沈思云虽是飞扬跋扈的性格,也曾几次三番虐打屏儿,还不足以到了非要戕害性命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屏儿几乎很少迈出荣远侯府的大门半步,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会挑一个漏夜时分走到护城河边?

越是止不住地往下想,沈亦清越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沈亦清毫无头绪之下,似是想到了什么,隔着门喊道:“有人吗?可否通传一声,我想见谭大人。”

原以为要等上一阵子,没想到谭景舟来得会那么快,倒像是早就候在典刑司里,等着看沈亦清知晓之后的反应。

也是,这桩事情虽说是赵宗亲自说与沈亦清听,可若是没有谭景舟的许可,他便是再有为她着想的心意,也断然不敢自作主张。

既然如此,想必谭景舟也早已想过应对的万全之法。

沈亦清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尤其是那些可能会妨碍明日大婚的言行举止,面对的将会是比眼下恶劣十倍、百倍的境况。

谭景舟道:“沈姑娘不知有何事急于见谭某?”

表面上,沈亦清装作平静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既然明日要离开这里,总得提前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我想亲自交代一下侍从。”

这样的说辞换做别人兴许会信,可从谭景舟意料之中的神情看来,他断然不会相信沈亦清此时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沈亦清有多重情重义,谭景舟在万安城外的悬崖边已然见识过。

屏儿身为沈亦清的贴身婢女,她绝不会容许这么一个情同姐妹之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枉死。

谭景舟道:“既然如此,您不妨说与我听,个中细节我可以代为转达。”

沈亦清赶忙道:“不劳烦谭大人费心,只是些租赁钱帛的事由。您也知道我现在身份尴尬,最好不要与官府中相识的故人有任何牵扯,免得您为了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惹人猜疑。”

她知道谭景舟身为典刑司掌司,行事一丝不苟,没有半点情面可言。因此,沈亦清权且秉持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有十足的把握。

片刻的沉默之后,谭景舟问道:“您想见的人是谁?”

沈亦清赶忙道:“丁全。他是侯府的小厮,身家清白,做事妥帖也很信得过。”

又是一阵沉默,谭景舟细细地审视了沈亦清的神色许久,才说道:“好的,我知道了,还请您在此稍候。”

望着谭景舟离去的身影,沈亦清只觉得有些庆幸:如果没有理解错,他应当是理解了她的意思。

其实从始至终,沈亦清很清楚,谭景舟是不可能相信她这套牵强附会的说辞。

即便是现在,她也没指望真的能在这里见到丁全。

方才一定要亲自与谭景舟说这些,真正有用的无非是最后说出的这个名字:丁全。

如果屏儿真的是被人所害,并且有人知晓个中内情,那这个人一定只能是他。

沈亦清先前想到,典刑司需协理京都府衙诸事,那么查明真凶也算是谭景舟作为掌司的职责之一。

莫说她人在此处犹如困兽动弹不得,即便是明日之后也只能是个人微言轻的寻常人。既然当务之急是保全丁全的安危,以图将来,那么典刑司就是眼下最可信且唯一可选的靠山。

另一桩,如谭景舟这样的聪明人,定会将丁全的存在告知京都府衙。若是府尹明辨是非,兴许就能从中得到关键线索也未可知。

只是念及当日京都府尹率众出现在清秋苑门前,几乎强行将沈亦清带回府衙问审,她便拿不准府尹其人的真实态度。

紧要关头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若铤而走险的这一步正中旁人下怀,则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好在最起码,典刑司可直达御前、不受其他衙门掣肘,丁全的性命总算是有个保障。

自己的这步棋也算是下出去了,落子无悔,接下来就只能交给命数了。

带着些逼不得已和未知的忐忑,沈亦清甫一放松下来,只觉得心痛如麻。

桩桩件件,矛头都对准了她的心口一般,当真是兵不血刃。

荣远侯府毒杀老侯爷,随之诬陷沈亦清下狱,再到屏儿的溺亡,看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怎么也不能连成一线,甚至难以肯定是否为同一人、同一组织所为。

会是谁呢?想要的又是什么?

——

夜半时分,沈亦清却迟迟没有半分睡意。

她索性坐起身来,默然盯着那扇小小的、正正方方的窗户,看着它投射着清清冷冷的月光,静静地洒在脚下这片石砖之上。

隐隐约约间,沈亦清只觉得自己似乎能听见一墙之隔的京都城街道上,透着唢呐与锣鼓的欢庆乐声。

当然,临近子夜时分,大街上连个多余的影子都没有,这只能是她的错觉。

说错觉也不对,更像是种臆想。因为此时沈亦清的脑海中正止不住地想起初时与燕云易相见那日,也正是二人大婚当天,便是这样似曾相识的喧嚣。

明日便是他和梁倾月的婚礼,分明没有多长时间的光景,却让沈亦清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当真应了那句“物是人非、造化弄人”。

沈亦清不经意地想着:不知道现在他在做些什么呢?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念头,都让她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感到说不上来的烦闷。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岸边目送着一只渐行渐远的小船离去,而徒留下自己形单影只地伫立在原地。

越是试图摆脱自己的胡思乱想,沈亦清便更是难以从那些混乱的记忆中脱身,只会受制于那些复杂的情绪,将自己弄得很狼狈。

好在这个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的造访将她从自怨自艾的思绪中拉扯回来。

“京都府吕凉见过少夫人。”

闻声,沈亦清抬首所见正是京都府尹吕凉,他依旧是那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只是他眼周微微的乌青,足以显现出这几日的殚精竭虑。

沈亦清不动声色道:“民女沈亦清见过吕大人。这些时日来回周旋,当真是辛苦吕大人了。”

表面上看是恭维之词,可她就差把“奉承”“一丘之貉”这样的字眼直接宣之于口。

即便她告诫过自己要控制情绪,该低头的时候要懂得服软,可一想到屏儿,沈亦清想好的话到嘴边还是成了嘲讽。

吕凉闻言,脸上显现过几分讪讪的神情,却并没有任何愠色。

“是下官无能。”

若他真是什么昏聩无能的官吏,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说到底,京都府尹也算得上朝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较现在沈亦清的身份可谓天壤之别,没有任何刻意逢迎的必要。

见状,沈亦清的不忿消解了大半,那些本要宣之于口的讥讽反倒被憋了回去。

她并未完全信任吕凉其人,但也不再抱有十足的戒备与敌视之意。

沈亦清装作不知情道:“吕大人漏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吕凉大大方方地拱手回应道:“若不是少夫人提点,这桩凶杀命案恐已不了了之。如今屏儿姑娘之死总算是查出些眉目,下官特此前来禀告。”

闻言,沈亦清顾不得其他,兀自说道:“果然有蹊跷!”

依他所言,问题的根本就出在仵作身上。

其实早在谭景舟见他之前,吕凉就已察觉不妥,并且安排了二次验尸,可两次的结果就像是事先约定一般如出一辙。

直到他将疑虑和盘托出,谭景舟暗中派遣典刑司内惯用的仵作出马,才勘验出全然不同的结果。

屏儿的死因并非溺毙,而是先被人用钝器反复捶打,直至后脑枕骨碎裂而亡。她的身体遍布多处骨折与淤伤,但久经河水浸泡,尸身发胀,故此并非能够一眼分辨。整个过程极为漫长,其中的痛苦亦非常人所能忍受。

纵使自认为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言犹在耳,沈亦清只觉得根本无法接受。

她焦急地问道:“吕大人可查明是何人所为?”

吕凉据实说道:“暂且没有。”

随后,他顿了顿道:“那个名为丁全的小厮也已不知所踪。”

难怪吕凉的脸色看上去颇为凝重,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沈亦清的心可谓凉了半截,很多时候残酷的真相远比无知的谎言要更加让人感到痛苦,更何况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刻。

吕凉道:“京都皇城之中,无论何人干犯此等罪责都难辞其咎,下官一定会追查到底。事关京都城的安危,除了京都府衙之外,典刑司也会全力配合。”

话是这么说的,他同时已然付诸于行动。就在吕凉对着沈亦清说话的同一时间,明里暗里他所能调配的全部衙役正在不遗余力地搜查丁全的下落。

可沈亦清并不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

京都府衙拥有看得见的庞大势力,但在这种寻人搜证的看家本领方面,典刑司明显更胜一筹。相信自沈亦清说完的第一时间,谭景舟就已经出动精锐探听丁全的下落。若不是一无所获,也不会有吕凉此时的为难。

沉痛过后,沈亦清还是恭敬谢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替屏儿多谢吕大人,一切就拜托您了。”

吕凉道:“分内之事。”

说罢,他便不再逗留,只向沈亦清施了礼便急匆匆地离去。

沈亦清这才想起,他是姜宗海的高徒。听闻姜宗海与姜家众人皆不相同,性情谦和,为人最是守正,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徇私。想来吕凉得其真传,应当不会是什么奸佞鼠辈。

现而今,她算是真真正正的无计可施,除了等待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

沈亦清现在才明白,原来在太短的时间内遭受太多的打击,会令人感到无尽的空虚与麻木,甚至几乎难以分清梦境与现实。

她很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会在下一刻醒来的噩梦,即便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逃避。

过了许久,她终于在这种反复挣扎中不踏实地昏睡过去。

隐隐约约中,沈亦清耳畔听见“哗啦啦”的水声,鼻尖传来些许刺鼻而辛辣的怪味道。直到这样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她才终于被熏得清醒过来。

这是......火油!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被火油淋得彻彻底底,甚至有不少液体顺着监牢的门缝、地缝流淌进来。

沈亦清根本来不及呼救,只听见“哐当”一声,外面有人打翻了油灯,引燃了预先浇透了的整个监牢。

霎时间,整片空间里火光冲天,沈亦清的双眼几乎要被灼伤。

高温伴随着浓烟猛然袭来,她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烈火逼得连连后退。

望着这样的火势,似乎过不了太久,她就会被火焰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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