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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清朦朦胧胧之中只觉得周遭寂静得骇人,眼皮重得似是抬不起来。她挣扎着睁开眼,只见视线可及的罗幔轻帐自是说不出的富丽堂皇,虽不清楚自己此刻置身何地,想必是宫中哪处寝殿。

她刚想要坐起身来,上半身一阵酥软和麻痹感袭来,整个人都径直跌了下去。

“别乱动。”

燕云易的声音一如既往得不带有什么温度,却分明透着些许疲惫和不易在他身上寻见的烦躁。

沈亦清这才发现,他正端坐在床榻前的圆凳上,眉眼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沉寂感。

她声音嘶哑而微弱地问道:“这是哪里?”

燕云易倒是有问必答,只是沉声说道:“景仁宫。”

沈亦清心中忖度着,景仁宫是皇后居所,一时之间不知自己怎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面上难免地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证明一切可能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

燕云易瞧着她那张极尽苍白的面容,望着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眸,更觉得难以捉摸。这样危在旦夕的时刻,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怯懦、慌张,他原本以为这样危险的处境是有心针对的意外。如今看来,难道一切都是她的谋划?

这样的想法不免有些可怕,她最是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脆弱,真的会以命相搏?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沈亦清回过神来,刚想说些什么,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气喘之间不住地咳出声来。

燕云易瞧着她的模样,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想要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却显得有些无措,终究缓缓放下。

她的喘息声减缓,面上的神情也不复痛苦,强撑着精神玩笑道:“该不会又是说我药石无灵、命不久矣之类的吧?这些大夫怎么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咳咳咳......”

望着她这个时候还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燕云易的心中涌现出说不上来的烦躁。

“沈亦清,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吗?”

她望着这张冷峻的脸上浮现出的严肃神情,心知他是真的出于对自己的关切,因此敛去那幅嬉笑的神情,回复理智而平静的本来面目。

沈亦清忍着痛,强撑起身体,半倚靠着床榻边说道:“我很惜命,也很想要好好活着。不仅仅是我,我希望你、燕云殊、屏儿、整个清秋苑,甚至整个荣远侯府都能够好好活着。可是那又怎样,他们给我这个机会吗?屏儿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也看见了,所以我如今就剩下半条命应该也在意料之中吧。”

燕云易知道她说的这话明着属实,暗地里其实也默认了自己的猜想,果然一切都在她的设计之内。他此时有许多的疑问,只是终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显然她也意识到了隔墙有耳,因此所言都是话里有话,却挑不出什么明显破绽。

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沉声道:“这次是你侥幸。太医院早已断言无药可医,好在毒药的分量有限,并未伤及肺腑,你体内又常年带有毒素,冯驰才有机会以毒攻毒,反倒都化解了。”

这倒是出乎她预想之外的结果,她不由得惊喜道:“这么说,我的旧疾反而都治好了?”

燕云易道:“可以这么说。”

沈亦清长吁一口气,笑着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次真的没救了。”

燕云易并未缓和严肃的神情,冷声道:“你可知自己足足昏迷了十几个时辰!你不是每次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一时之间,空气之中凝结了几分沉默。

沈亦清顿了顿,好言好语地补充道:“其实吧,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本来就是很寻常的事情,就......”

燕云易猝不及防地站起身来,分不清是单纯的巧合,还是不愿再听她说任何不吉利的言辞。

“看来,你已经好多了?”

沈亦清愣了愣神,撞上他直直望过来的冷冽视线,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地说道:“对,应该没什么了,就是身上还有些......”

话音未落,燕云易没有任何征兆地将她连人带被衾地打横抱起,她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慌乱之中只觉得整个人有些失重,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

这也是第一次,她这么近距离地望见他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那双冷峻却满是坚毅的眼眸,如剑刻刀削的面部轮廓,还有扑面而来的鼻息。这些都登时让她慌了神,赶忙松开手来,将越发红晕的脸颊撇在一边。

“乏力。”

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总算是连着把未说完的话倾倒出来。

燕云易神色未改,却分明也浮现出几分难以遮掩的局促和紧张。可他还是表面上毫无波澜地说道:“嗯,太医说了你需要卧床静养,不宜走动。”

沈亦清急忙道:“你把我放下来。”

燕云易道:“你在景仁宫叨扰了这么久,还想接着住?”

这里的确不是能够长待的地方,说话也不方便。瞧着燕云易的神情,看来自己不好好地交代清楚,他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亦清道:“没事,我自己能走,我......”

燕云易充耳不闻一般,大步流星地抱着她向宫殿外走去。

沈亦清又岂会温顺地任由他安排,这就挣扎着想要起身。燕云易却故意收拢手臂,将她的距离又更贴近自己。

他小声道:“别动。”

沈亦清知道自己的力气与他相比,无异于蚍蜉撼树。是挣扎之间真的弄出大的动静,说不定燕云易的举动又违背了什么宫中的礼制,难免招惹事端。好在是夜晚,这一路倒也没什么宫人。于是她只得放松身体,任由他这么抱着。

不知是不是药效的作用,亦或是身体虚弱,此时松弛的状态下,朦胧的睡意袭来。她只觉得皇宫中的甬道很长,他的胸膛宽阔而舒适,还有他身上散发着的淡淡的青草香,都那么得具有催眠作用。

昏昏沉沉之间,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

——

同一时间,梁成帝的承乾殿中确实另一番景象。

大殿上方,帝后二人正襟危坐,俯视着殿中各色面孔。一旁的侧座上,容妃正置身事外一般悠然地端起茶盏,似乎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

梁成帝略带不悦地眯着双眼,想要细细打量面前直身长跪着的彻王夫妇。

方才汪直如实禀报了典刑司和太医院共同查验的结果,那条看似普普通通的锦帕之中,的确浸满了马钱子的毒药,其用量足以在瞬息之间夺取数个壮年男子的性命。依照沈亦清的体型规格,但凡再多半分的接触,都只能落得回天乏术的下场。

折腾了一天一夜之后,彻王妃周曼早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锐气和伶俐,如今鬓发略显凌乱,双眼无神,像是斗败的公鸡。

她挣扎着用颤抖的声音求饶道:“求父王明察,儿臣绝未作出此等恶毒之事,一定是有人诬陷......”

话音未落,梁成帝气地将面前案上的宗卷折子一封封地扔到他们面前,怒道:“谁能陷害你们,给朕捡起来,一字一句地看看清楚。”

彻王急忙拿起来,只见上面典刑司的批红掌印清清楚楚地写着“锦帕藏毒,无可疑”几个大字。

“不可能......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周曼依旧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恐惧之中,她翻来覆去都想不明白自己贴身的手帕是在何时浸染的毒药,自己怎会一无所知。

彻王自是不甘心,急忙质问道:“谭掌司,就当做你们审查无误。可是本王倒想问问,依照你们的意思,王妃是怎么通过这张布片毒害沈亦清的?”

说话间,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恭敬站着的壮健男子。此时他正身着一身墨色朝服,以革带为外袍点缀,装束简约便于行动之余,又颇为增加了几分神秘感。可细看来,他的着装无论是样式都与大梁朝臣的编制大相径庭。

此人便是典刑司掌司谭景舟,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一跃成为整个京都权贵都须得忌惮三分的人物,其人深不可测,也是梁成帝身边最为炙手可热的臣子之一。

谭景舟形容冷酷,面无表情地答道:“殿下所言,典刑司暂时没有定论。”

彻王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质疑道:“是没有定论还是想不明白,原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情,你当然没有头绪。”

此言一出,满座尽皆安静片刻。并非碍于彻王的情面,只是这次他说的不无道理。踏进承乾殿的瞬间,谭景舟都还在心中推演着,究竟彻王妃是以何种方式让沈亦清接触到毒药。

他原本以为是沈亦清用锦帕擦拭之时,嘴唇直接沾染故而触碰到毒药。可太医院驳回了他的推断,若是她真的直接吞咽了一部分,那么无论计量有多细微,定然会命丧当场,绝不会有后来的化险为夷。除此之外,太医院也一时没有头绪。

正当彻王心存侥幸,想要借此机会辩驳之时,容妃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响起。

她望着眼前杯盏中氤氲升腾的水汽,不自觉地嘀咕着:“本宫记得端王妃昨日好像提过,说是药物浸染手帕,怎么处理可以保留药效不变,在鼻尖闻一闻就能够吸收进体内?”

端王妃闻言,循礼正要站出来回复,只感觉端王正拽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这次她却并未应和,也没有拒绝,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上前几步。

“容妃娘娘好记性。您所言不错,将药物以特殊的方式处理成药汤,之后将锦帕浸泡其中,在晴天曝晒三日,晾干之后便能保持药材、花香弥久不散,并且能够保留全部的药性。即便只是闲来无事闻上一闻,也有几分效果。”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垂着眼眸,看向周曼的方向道:“这还是彻王妃教给儿臣的法子。”

表面上,这是不相干的两件事情,可谭景舟却敏锐地抓住其中的关联。

只见他冷声道:“既然药材能这么做,那么毒药自然也可以。因为是通过鼻腔吸入,药性流失、效果折损,燕少夫人才会只是堪堪摄入少量,并且呈现出气喘窒息以至于昏厥的情况,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况且此等处理方式既然需要曝晒三日,断不会是昨日之内能够完成,那么恐怕也很难有人能够移形换影地在短时间之内将彻王妃的锦帕掉包。”

如此一来,物证就齐全了。可即便如此,彻王也并未过分惊慌,毕竟唯一的人证以被他一剑了结。

“父王,三哥和三嫂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场面正是十分紧张之际,只听见大殿门口一个柔弱却甚是婉转动听的声音。说话的少女正是一身素雅衣衫的梁倾月,她此刻正在侍女的搀扶之下缓缓走进来。

梁成帝急忙起身,顾不得其他,径直穿过宽阔的宫道,走到梁倾月身边。

“太医不是吩咐你多休息,更深露重小心着凉,你母妃在哪里?”

他言语中有对梁倾月的关切,也有几分对万贵妃照顾不周的不满。

梁倾月急忙道:“父王,月儿的身体已经没事了。母妃说这个场合需要回避,她不方便过来,我是自作主张瞒着她来的,您可千万别告诉母后。”

梁成帝只得默许道:“那好吧。汪直,着人好好照顾公主,不得有任何闪失!”

汪直恭敬道:“是。”

此时彻王瞧着梁倾月努力为自己求情的模样,不仅没有太过于感动,反而更是对于梁成帝的偏爱带着更深几分的嫉妒之情。

“这个锦帕能说明什么?我是大梁堂堂正正的彻王,天子血脉,怎么可能和一个女人斤斤计较,更遑论使出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取她性命。要让本王心服口服,可以,拿出人证供词!”

谭景舟面上毫无波澜道:“彻王殿下,还是三思为妙。”

彻王正是莫名的一股邪火,谭景舟这话明明有几分警告的意味,他却不知哪里来的信心一口咬定道:“不必!你要是没有人证,那就是污蔑本王的重罪!”

梁倾月此时颇为担忧地望着她这个喜怒无常的亲哥哥,心中甚是忐忑。

殊不知,更大的真相很快就要揭露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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