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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清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有凌冽而呼啸的风在她的耳畔“嗖嗖”得刮过去,自己的身体像是断线的纸鸢,正不受控制地急速下坠。

有这么一个瞬间,她能够强烈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冲击着自己的所有感官。沈亦清说不清楚是对死亡未知的惊惧,还是脑海中飞速闪过而交叠着的陌生画面,只是这种生命受到极致威胁的片段,她仿佛早就经历过。

随着沈亦清的身体不断坠落,原本的悬崖边越来越远,她甚至似乎能够听得见凌飞宇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不用细想都知道身后的万丈悬崖足够让她摔得粉身碎骨,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伴随着让她身体中每一个细胞感到难以言喻地紧张的,却是内心的极度平静。

沈亦清幽幽地呼了一口气,身体里像是又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猛地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唐潇,不能睡,你还有事情要做。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不仅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反倒像是开启自我保护机制一般,瞬间晕厥过去,失去全部意识。

正当她瘦削的身体眼看着就要砸在一处极为尖锐的崖壁之上,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挂起一阵强劲的疾风,多多少少地将半空中的沈亦清吹得偏离了些许方向。

就这样的分毫之差,她不仅没有就此无端殒命,反倒因祸得福地重重撞在一处长满了厚密萱草的小平台上。虽说从高处坠落的加速度,导致这看似并不算重的一下子还是对她产生猛烈的撞击,不过好在有天然的缓冲物,甚至没有将沈亦清砸得清醒过来。

感觉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其实一切都只在瞬息之间。她就这么瘫软地昏厥在距离地面仍有两三米的小平台上,自始至终都不省人事。

沈亦清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所处位置的正下方,躺着身负重伤的燕云易,也同她一样晕了过去。只是相比之下,他则没有沈亦清那样的运气,此时伤势要严重得多。要不是他有极深的武学造诣,尽可能在陡峭的崖壁上找寻机会缓冲下坠的速度,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昏迷着,任由不远处湍急的河水声“哗哗”流淌而过,甚至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样险峻的情形之下,还有没有命活下来。

——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梁倾月似乎从没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就算站在平地之上也仿佛根本站不稳,非得扶着什么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方才大梁的探子前来禀告谭景舟,说是骁骑将军燕云易不幸失踪于万安城外的混战之中,此时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自打梁倾月将从大梁皇宫中偷出来的兵符亲自交到沈亦清手里,她就失去了太多选择的余地,虽则谭景舟没有资格管束梁成帝最承宠的掌上明珠,但是更不希望她在撒娇任性之余给自己添上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梁倾月可以如她所愿一般暂时停驻在忻州城中,等待万安城战事的消息,等待她执意要见到的燕云易。可是代价就是除非特殊情况,她不得离开谭景舟的视线范围之内。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探子照常向典刑司传递的消息,这次却也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梁倾月的耳中。

她几乎是在听完整个信报的第一时间,下意识地选择抗拒和愤怒。

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大梁的少年将军,铁血铮铮且无人能够战胜。

探子猛地听见房间之中传来女子的声音,茫然间望见不远处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位浑身颤抖着、呼吸急促的妙龄女子。只是其人面上半遮透明面纱,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透过秀美的眉眼猜测是个绝色佳人,

他赶忙偷瞄了一眼谭景舟面沉如水的警示眼神,不敢再有半分造次,慌张地低下头。

谭景舟开口道:“她问什么,你答什么。”

探子哪里敢犹豫,赶忙道:“是。”

于是,他将以燕云易和凌飞宇为首的一行联军如何在与呼延枳之间的艰难抗衡中一点点以寡敌众,并且北凉军如何在关键时刻回援,使得战局反败为胜的细节一一解释清楚。至于呼延枳被擒之后,是从何处找来燃烧的柏油车,又是怎么以非常人所及的爆发力将燕云易径直冲到崖边,则就一概不知。

梁倾月故作镇静地听着他语速极快地将这看似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两三天描绘得绘声绘色,似乎能够隔着不同的时空在脑海中勾勒出燕云易那血染战袍却没有半分退却的英勇模样。

直到探子说完,戛然而止于燕云易的不知所踪,整个空间之内变得无比安静。

梁倾月默不作声地两眼有些失神,谭景舟则是自顾自地在心中思忖着事有蹊跷之中的微妙之处。探子见二人没有任何吩咐指示,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得恭敬地在一旁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梁倾月忽然沉声说道:“我要回宫。”

谭景舟并未感到诧异,只是望着她强忍着眼中泪水,泫然欲泣却没有半分故作惹人怜惜的模样,不免问道:“想清楚了?”

梁倾月坚定地点点头道:“他不会死的,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情。但是能救他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在大梁皇宫里,所以我现在就要回去!”

谭景舟微微顿了顿,却并没有像平时公事公办一般严肃冷峻,反倒只是平静地保持着一个为人臣子的恭敬道:“是,公主。”

探子惊得不免抬起头来,没成想正对上谭景舟一双冷酷的眼睛。

直到梁倾月消失在这个房间之后,谭景舟不动声色地走到这个年轻的探子身边,轻声道:“今天的事情要是说出去了,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透过他没有任何威胁的、平静而无波澜的语调,这个年轻男子似乎能够感受到来自于大梁第一酷吏与神俱来的寒气与压迫感,以及他背后无数条人命堆积起来的威严,只觉得双腿发软一般赶忙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

他慌张道:“大人放心,小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只是探子并没有意识到,其实谭景舟的身影也早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沈亦清再次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除了浑身剧烈的疼痛之外,只能看见漆黑的天空之中所悬挂的一轮明月。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虽然不能看清楚周围稍远些的物什,但是好在起码知道自己已经侥幸脱离险境,暂时安稳地躺在一处尚算平整的天然石台上面。

可是这样的幸运之感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独自站立起来。兴许是摔下来的时候到底是受了些重伤,虽然看不清右脚踝的具体伤势,但是空手摸上去就已然肿成了一个圆润的大包。

别说是站起身来,就算是稍稍受力,都逼得沈亦清忍不住地呼痛。

眼下是深夜之际,更何况又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岭,恐怕只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困境。

沈亦清略有些沮丧地垂着头,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辛酸以及莫名其妙堆积的各种情绪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

不消片刻功夫,她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呐喊了一声:“啊!!!”

这样的宣泄,且不论是不是有任何的用处,起码她心里的感受现在好了很多。

说来也巧,她在这片寂静环境之中的一声高呼,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叫醒的除了林中的飞鸟之外,还有方圆之内唯一的那个人。

“咳咳咳......”

燕云易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但是从高处猛然摔下来时,巨大的冲击力震伤他的胸骨,此时哪怕是稍稍用些力气,都会有难以形容的极致疼痛之感。

即便是他有超乎于常人的忍耐力,也不免痛得咬牙咳嗽起来。

沈亦清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视野盲区是什么人,只有些警觉地问道:“什么人?”

燕云易听着声音耳熟,但是转念一想,沈亦清怎么会无端出现在崖底,想着一定是自己心有杂念才会出现幻觉。

只是还没等他坐起身来,沈亦清的声音又从上方传来。

“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夜半三更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躲躲藏藏,这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为?”

旁人听起来,倒算是有理有据的论调。只是燕云易甚是熟悉沈亦清,一听就是她在有些惊慌之下故作镇定的虚张声势。

果不其然,沈亦清嘴上说得轻巧,但是整个人都已经呈现出轻微的防备姿势。虽然被脚上的伤势牵累,但是慌乱中还是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匕首。这还是不久之前凌飞宇与她重逢之际,第一时间交到她手上用于防身的武器。

是她!

燕云易甚至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处,赶忙强撑着站起身来,努力站稳脚跟,抬起头来四下张望。

他哪里会想到,那个从低处向上望去只是山壁的位置,其实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平台,此时更是承载着沈亦清其人。

于是环顾四周遍寻无果之后,他只觉得有些失望地定了定神,自嘲般微微扯动了一丝嘴角。

燕云易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她又怎么会在这里?”

原本隔着厚厚的阴影,沈亦清根本无从分辨眼前之人是敌是友,又是从什么地方陡然冒出来的人。只是月光洒在他远远看上去有些暗沉却依然明亮的铠甲上,她莫名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眼熟却不敢相认。

直到静谧的空间之中,他轻声的叹息与自言自语像是被无故放大了一般传到她的耳边。

沈亦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片空空荡荡的幽暗之中,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以及微微颤动的唇角。她分明有着满腔的狂喜与激动,但是话到嘴边却几乎有些失声,眼角莫名其妙地湿润起来。

只是稍微平复了情绪之后,沈亦清还是故作平静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似乎是担心夜色朦胧之中所见与所知不能相符,又或许是忧虑更深露重之际,自己的所思所想成了虚无缥缈的梦幻泡影。沈亦清明明透过背影就能认出来这是燕云易,却像是偏偏要等着他亲口承认。

原以为燕云易还会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就算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总归会是保持固有的疏离,可是这次他却没有让沈亦清等太久。

燕云易本就耳力惊人,此时听声辨位便已经知道沈亦清的方位,但是迟迟没有转过身来。反倒是一层层将自己被厚重粘稠血液沾染的铠甲卸了下来,直到将头盔也摘了下来,这才重新出现在沈亦清的视线之中。

“不认得我了?”

沈亦清甚至都要以为自己恍神之间看错了,她居然隐约能够看见燕云易正对她露出一个清晰的笑容。他的那张脸上,成日不是忧心忡忡的家国大业,就是殚尽竭虑的杀伐谋断,从未出现过任何其他的表情。

燕云易问道:“你......没事吧?”

听他这么说起,沈亦清这才回过神来,终于如释重负一般放松了整个人紧绷的身体,有些惊魂甫定道:“我没事,身上应该都是皮外伤,就是脚踝可能摔得有些重,这会儿不太能动。”

燕云易赶忙道:“还好吗?”

他的语气之中透露着焦急,还有些较平日稍显低沉的音调。沈亦清以为他只是疲惫,不曾想到其实是因为燕云易的伤势极重,每一次呼吸,每说一个字都得强忍着迸发出的痛苦。不消片刻功夫,他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沈亦清兀自解释道:“应该没什么事。害,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燕云易点了点头道:“下来吧。”

沈亦清道:“这么高?”

燕云易道:“没事,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他的语气笃定,眼睛里也有些罕有的温柔。沈亦清并没有违逆他,却莫名觉得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坐在平台边。

“对了,我刚刚还没有来得及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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