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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里,燕云易似乎正忙于什么要紧的事情,基本都宿在书房里,就连与沈亦清打个照面的机会都很少。

纵使是远远地碰见了,也不曾多说些什么,只是匆匆地走开。

次数多了,沈亦清难免觉得他是有意躲着自己。虽然不必想着要用什么言辞搪塞应付过去,可是心中却并没有觉得轻松,反倒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此时沈亦清正与姜乾叙话,隔着小院正中的庭廊,再次远远望见走过的燕云易。她的身形明显有过细微的转动,只是燕云易再次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清秋苑之外,没有给沈亦清任何回应他的机会。

姜乾明显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即便面上看着依旧是平和的模样,眉宇之间多了几分不言自明的复杂情绪。

“对了,你知道有个人一直在找寻你的下落?”

沈亦清恍惚道:“什么?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走神,没听清楚。”

姜乾道:“无妨。是秋溟坊的孟高哲与我说的,你可认识凌飞宇其人?”

沈亦清道:“哦,你说的应该是南唐羽林卫的统领凌飞宇少将军。我自然是认识他,我们是朋友。呀!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这次出了意外,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机会告诉他,他莫不是以为我有生命危险。”

姜乾笑了笑,安慰道:“你别激动,也无须担心,这里的情况燕少将军与世子自有联系,想必已经第一时间告诉凌少将军。况且秋溟坊的信使日日往来,定然早就将你平安归来的消息传过去了。”

沈亦清这才点点头道:“也是,那就好。”

姜乾道:“只不过......”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沈亦清索性问道:“我将您视作兄长,所以姜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这里没有别的外人。”

姜乾道:“好。清清,我亦视你为亲妹妹,今日就多说几句。你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从何处传来许多没有根基的流言,偏偏都是与你相关。其中更有传言说你与凌少将军关系暧昧,更是相约私奔南唐,可有此事?”

他陡然这么提起,教沈亦清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应对。

这话说来也长,可同时却也简单得很,沈亦清不想横生枝节,因此只是坦坦荡荡地回应道:“我与凌少将军是患难与共的挚友,但是彼此间光明磊落,绝没有任何苟且之事。至于私奔南唐,更是纯属一派胡言。就算真的有朝一日有这个打算,我没有必要,更不会瞒着燕云易,何来‘私奔’一说。”

见她的神情坦然,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姜乾这才放下心来。

他赶忙解释道:“那就好。你不要误会,我断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也绝不会无端生出猜疑之心。你既然能这么回答,我相信你。”

见姜乾满是释怀与欣喜的神情,沈亦清反倒有所怀疑道:“嘶,为什么我觉得你看起来反倒有些奇怪。依照你的性格,的确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才对。”

姜乾道:“哦?此话怎讲。”

沈亦清道:“我与姜大人虽然相处不久,可却能看得出你是个行事磊落,心胸宽广的君子。恐怕与我一样,是不会在意旁人的冷眼非议之人。以己度人,又怎么会追问空穴来风的谣言?”

姜乾笑着说道:“依你所言,那你觉得我是替谁发问?”

沈亦清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不管这个人想问什么,又或是想确保什么,必然不是冲着我,终究还是为了咱们的骁骑将军罢。”

姜乾闻言,不由得爽朗地“哈哈哈”笑了几声。

随后,的确有个衣冠楚楚的青年俊才步入花厅,躬身向沈亦清略微施礼。

她定睛一看,其人竟是齐王,于是也不得不欠了欠身,向齐王回了礼数。

虽说沈亦清一早便听过齐王梁衍的贤名,之前也在不同的场合之下有过几面之缘。只是这个样貌俊美,言辞谈吐颇有气度,思维甚是缜密的睿智男子,却并没有得到她过分的关注。毕竟每次的相遇,要么就是身处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要么便是千秋诞那次危急关头。

他们顶多算是打过照面的陌生人,并未有过太多交谈。

除此之外,沈亦清对齐王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他与燕家交好、与燕云易的关系颇近这样的基本情况之中。

要知道,齐王是皇子,燕家是重臣。君臣尊卑有别,而梁成帝最避忌的正是结党营私,沈亦清的第一反应便是他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故此,她说的第一句话险些成了送客:“齐王殿下远道而来,原本理应好好招待,奈何夫君有军务在身,恐怕今日不便相迎,还望见谅。”

齐王道:“无妨,本王今日前来本就只为拜访少夫人,不会惊扰燕少将军。”

沈亦清心中不免有几分想笑,他们过往从无交集,何来闲聊一说。

她继续说道:“恕我愚笨,不是很理解王爷的意思。”

齐王并无气恼,顺着方才沈亦清与姜乾的话题说道:“少夫人生性聪慧,何须自谦。方才少夫人所思所言毫无疏漏,的确是本王托姜大人有此一问,不如先由本王向少夫人请罪。”

沈亦清听得有些诧异,可看着齐王的神情严肃周正,这才觉得他是认真的。也就是说,齐王借助她对姜乾的信任,想要听她亲口为自己澄清绯闻。

沈亦清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由得有些气愤地说道:“荒唐!”

眼见自己终于不必隐瞒,姜乾终于能够埋怨齐王道:“我与你说过这是下下之策,为何殿下如此坚持?”

沈亦清道:“齐王殿下真是抬举我,就不怕我随意扯谎蒙骗。又有哪个行为鬼祟之人会将真实目的暴露于人前,难不成换成姜大人就能迫使我口吐真言?”

齐王心平气和地回答道:“少夫人不会这样做。”

沈亦清道:“我实在佩服,殿下对自己的判断真是一等一的自信。”

齐王道:“因为你不屑于这样做。”

他这话说的言简意赅,可是眼神却径直望向沈亦清的双眼,仿佛能够直达她的内心深处。

齐王继续说道:“一个不在意自己身外之名,只全心关注脚踏实地的生活,一心维护他人的人,本王实在想不到她有怎样的动机说这么个无关痛痒的谎言。”

沈亦清冷声道:“或许我只是担心遭受责罚,万一被扣个私通外敌的罪名呢?”

齐王道:“那你大可直言不认识凌飞宇,一了百了,毕竟千里之外的空穴来风,既没有确凿的证据,无人能够切实查证。更不可能冒着损害南唐邦交的风险,找他来当面对质。甚至你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将一切都推脱到旁人身上。”

沈亦清不耐烦道:“也可能,我只是说说而已,免得说出真相让人觉得伤心。这里的日子我已经过腻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没什么不好。”

齐王温文尔雅地致歉道:“少夫人这么说,定是仍在怪责本王,全然理解。这么安排的确有失体统,本王实在难辞其咎。只不过请少夫人体谅本王的用意,无他,就像您方才所言,事关燕云易乃至整个燕家的荣辱。燕家乃我大梁股肱之臣,燕云易又是本王的异姓兄弟,本王不得不多些顾虑。”

沈亦清不急不恼地问道:“顾虑。殿下用词真是精妙,说到底无非是针对我。”

齐王道:“非也。本王反倒认为,少夫人不必将一切归咎于自己。只不过,既然是有心之人横亘其中,蓄意制造流言累及少夫人名声,那么不如清者自清,本王自有办法替少夫人洗去恶名。”

沈亦清冷笑道:“哼,我真的觉得你们这些人非常有意思,做什么事情一定要藏着掖着,光明正大的不好吗?明明恨之入骨,却要装作心平气和。要么就是像你现在的样子,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说到底不就是担心我行差踏错,万一连累燕家,同时也会牵连你的利益吗?说这么多的长篇大论,你不累嘛。”

说着说着,沈亦清只觉得连同彻王的言辞在脑海中翻涌起来,尤其是他一而再、再而三断言自己一定会祸及燕云易的论调,无端竟与齐王话里的一层意思有所吻合。即便齐王此时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情绪已然占据上峰。

沈亦清只觉得自己的怒火不断增加,索性“腾”地站起身来,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齐王,只对着姜乾稍稍欠了个身,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花厅内,只留下坐在原地有些错愕的齐王,正带着几分无所适从望着姜乾。

他从未遇到这般冷遇,尤其是眼前的女子并不是蛮横无理、飞扬跋扈,反倒字字珠玑,让他平日里的巧舌如簧全然失去了用处。

姜乾笑而不语,望着眼前齐王有些狼狈的模样,并不像是要替他答疑解惑。

恰好屏儿走了进来,刚刚悉心地放下茶水点心,四下张望却不见沈亦清的身影。她有些迷茫而胆怯地望了眼齐王和姜乾的神情,不敢多问,却又有些担忧。

眼瞧着齐王仍旧有些迟疑,姜乾终于还是开口询问起来。

姜乾道:“屏儿,你可否给我们解释一下你家小姐究竟出了什么意外。”

原本屏儿对着姜乾自然是知无不言,只是如今有个陌生的齐王在场,她不免多了些顾虑,迟迟没有开口。

姜乾宽慰道:“这位是齐王殿下,若论与燕家的关系,他比我信得过。”

见他都发话了,屏儿不敢怠慢,刻意回避闲杂耳目,将沈亦清被彻王囚禁的事情据实以告。

闻言,齐王竟是第一个拍案而起道:“岂有此理!三皇兄这么做实在荒谬!”

屏儿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可还是硬着头皮伏首道:“齐王殿下息怒,小姐不让奴婢说这件事情,就是怕这件事情给姑爷造成什么影响。”

听她这么说,齐王忽然觉得有些懊恼。他忽然明白了方才沈亦清为何会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之间分明满是愤怒。

除了其中与彻王相关的信息之外,还有自己这番行径的不合时宜。

北境以沈亦清作为交换,放回孙弘文的消息,虽不是人尽皆知,但是在朝野之中也算是有所耳闻。她的所作所为算得上是义举,就算是冲了博文斋的地位,也不得不对她多有夸赞。

就连梁成帝都特意要求自己的几个儿子携家眷登门慰问,也让天下的士子看看大梁皇室是如何犒劳这位“功臣”。

与此同时,齐王留意到那些不实的传闻愈发甚嚣尘上,字字句句都为攻讦沈亦清,甚至传得越来越不堪入耳。他常在宫中,不了解实情,不能妄下结论。只是通过过往沈亦清行径的蛛丝马迹之中,齐王深感她绝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越是看中她的为人,齐王便越是想要证明些什么。

他深知姜乾与沈亦清关系匪浅,胜似兄妹,这才劝说由他来确认是否空穴来风。即便姜乾再三拒绝,却也推脱不过齐王的晓之以理和一再坚持。

直到回想起她的清瘦和憔悴,齐王忽然升腾出极为浓重的自责。说到底,他究竟想要证明的是她的清白,还是自己的傲慢。

姜乾道:“她多次不惜性命,以身犯险深入军中,或是孤身一人历经困难险阻。我且问你,放眼整个京都,有几个闺中女子能够做到?莫说是你我,便是燕云易其人,都绝对没有资格问她这般冒犯的话语。殿下此番,的确应当好好自省。”

屏儿不明所以,可就连姜乾都拂袖离去,即便担心冒犯齐王,她也还是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退了出去。

屋外的姜乾问道:“劳烦屏儿姑娘,你可知你家小姐现在何处?”

屏儿道:“姜大人不必客气。奴婢猜测小姐可能就在偏厅那里,她说这个气候那里阳光好,最近总在那里写些东西。”

姜乾道:“有劳带路。”

屏儿赶忙应下,但不免有些担忧道:“但是齐王殿下......”

姜乾道:“不必理会,他需要些时间独处片刻。”

此时,幡然醒悟的齐王忽然感到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望着沈亦清方才坐着的位置,有些意味深长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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