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沉，晚霞染透天际的云层，推向视线不及的远方。
莉莉安回到酒馆时，房顶上几盏灯投下暖光，一眼扫去人比下午多了不少。
她朝角落看，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亚修的身影。
少年垂着眸在想事情，往常轮廓柔和的五官因为光而打着半张脸的阴影，立体深邃。
他其实也有一张高冷脸，不笑的时候气场很强，无端多了丝压迫感，此刻整个人像沉在迷雾中叫人怎么都看不透。
她没过去，在原地盯着看了两秒，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抬头的一瞬眼底沉沉，发现是她后眸子又亮了亮。
一瞬又是那个温和纯良的少年了。
莉莉安摸了摸鼻子，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小姐有些晚，看来是查到了些什么。”一坐下，就听到亚修温和的声音，说着话时他又替她倒了杯水。
“啊……阿诺德好像丢了点什么东西。”她抿了口他递来的水，斟酌着该怎么说，“但我没搞清楚那是什么。”
阿诺德和那个贵族的交谈了一半，两人就一起上了马车，进了那座领主宫殿。
亚修点了点头，扭头似不经意般冲不远处交谈着的那些人扫了一眼，轻声：“他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莉莉安“诶”了声。
“威尔森伯爵换人的消息早几天已经传入了维利塔，但这里的人对威尔森家没有多大的兴趣。”亚修说，“像是个暂时管理着海德堡，可没被承认的领主。”
这是在德尔加村长那儿就确认的事情。
莉莉安琢磨了一会：“你觉得我们现在去了解海德家的事情会不会被怀疑。”
“也许问题不是问了会不会引起怀疑……海德家的声望在海德堡很高，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我问过一些人……和德尔加那位村长的了解差不多。”亚修轻轻摇头，“这其中也许有些什么隐情，可知道的人不多。”
莉莉安顿感难办，手里捏着那个杯子把玩着，好不容易才理清了现在的思路。
安妮死前给了她一条线索，萨格在维利塔。
事实上，找到萨格是她最根本的目的。那家伙与谋杀国王的案件密切相关，她不能平白背这个锅，那一刀也不能白挨。
她起初不过是想查萨格的位置，却莫名扯出了其他东西，安妮的复仇、雷特家族和科特家族的争斗，然后是……离奇消失的海德家族，屁事多却又派了人袭击她的威尔森家族。
她压根没法确定去深究这些事情能不能找到萨格，倒是想对这些东西能不碰则不碰……
可这一切是一个漩涡，与其他东西纠缠在一起。
甚至可能还有更复杂的事……莉莉安皱着眉，忽的想到那张魔剑的设计图，以及那个出现在小游戏结尾的铸造者马戎。
……
事情太多，她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倏地抬头看着亚修：“你怎么知道村长说了什么？”
亚修沉默了两秒，语气自然：“您喝醉那晚说的。”
莉莉安又愣了愣：“我问你我那晚说了什么你怎么没和我说。”
“我想说的，”亚修很无辜，“您知道要给我加工资的事情后，就让我别提那晚的事情。”
莉莉安：“……”草。
险些骂出来，却是刚张嘴，耳边一阵从门口传来的冷笑：“搜查？想都别想。”
莉莉安看向门口。
他们坐在角落，这时才发现不少维利塔守卫出现在酒馆门口，罗克珊老板娘就站在他们面前。
那句话就是她说的。
“领主大人丢失了重要的东西，所有人都要接受搜查。”守卫冰冷的音调令酒馆里渐渐热起来的氛围僵硬起来，渐渐冷却。
听到他的话，酒馆里的人都屏了呼吸，瞬间安静下来。
莉莉安看到亚修的手缓慢地落在桌子上，一点点收紧。
阿诺德未必认识亚修，可莉莉安出现在这的事情被他发觉，只怕会引来更麻烦的结果。
“我今天听到阿诺德和一位贵族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他们觉得袭击并盗走贵重物品的小偷在维利塔。”莉莉安按着他的手，低声，“他们认定小偷会和他们谈条件，因此决定闹大这件事情，至少要让那人寻不到转手被盗走物品的机会。”
今天那两人的对话她了然于心。
“如果只是为了提醒那位小偷，那么搜查就不会认真。”
亚修安静了数秒：“老板娘的反应不妙。”
确实……
莉莉安再抬眼看去，那位老板娘对守卫的举动极其抗拒，照这个情况发展，再不认真的搜查估计都得闹出点事情。
“我不会让你们进去。”老板娘冷睨着面前全副武装的守卫，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领主的东西？这海德堡没有东西是威尔森家的。”
“你竟敢诋毁领主大人！”守卫怒不可遏。
莉莉安心想这位老板娘牛逼是真的牛逼，不怕死也是真的不怕死。
她真的在这儿呆了十几年么？
你开店这样的我活了两辈子可真没见过啊。
“海德堡自然属于海德家。”老板娘说。
“那个使用黑法术的家族也配统治海德堡？竟然还有人为它说话？”
莉莉安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可迈出的这一脚生生一顿。
守卫身后走出来一个趾高气扬的贵族，鼻孔朝天下巴朝人：“她有勾结黑法术师的嫌疑，把她抓……”
这话没能说完，因为一阵巨响落下，高大的人几步到了门口，手里拎着的铁棍狠狠敲在贵族和老板娘中的地面。
不知是不是刻意而为，门口顶上那盏摇摇欲坠的灯瞬间就砸了下来，在地上粉碎。
克劳德，这位帮工此时就拎着铁棍保护着老板娘，那盏灯落地，那片的光忽的暗了，只能看清男人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手臂，其余的都十分模糊。
“你们……”贵族被吓着，回过神，愤怒得险些跳起来，正指着一个守卫让他上前。
然而克劳德两步上前，猛地攥着守卫手里的长枪，空气里一阵扭曲的咔嚓声，那杆枪竟被他生生折断。
莉莉安诧异至极。
这位不起眼的帮工居然还有这种力量？
“是体质上的天赋者……”亚修在她耳侧轻声，“他们今天也没法追究下去了。”
在这个世界上，虽说身份地位占了多数，可遇到这种硬钉子，他们除了暂时撤退也没有其他办法。
克劳德巨人般地站在这些人面前，眼看着这几个守卫似乎真的没了办法，那贵族也恨得咬牙，撂下了几句狠话便走了。
莉莉安从头看到尾，忽然间觉得自己也太文明了。
“我是不是该流氓点。”她琢磨了一会儿，扭头和亚修说。
亚修想了想：“您可以试试。”
流氓起来还能怎么的，能解决眼前的情况么？
明显不能。
莉莉安觉得有些可惜。
“是不是得换地方住？总觉得那二世祖不会善罢甘休。”想了想，她又说。
亚修这次却摇了摇头：“罗克珊老板娘这么做……不是第一次了。”
她一句“你怎么知道”呼之欲出，耳边忽然多了一个声音：“你这情人眼睛很尖啊，罗克珊老板娘就这脾气。”
莉莉安“嚯”了声，回头就看到莱昂的脸：“你他妈是鬼啊？”
这都没动静的？
“你看那边太入神了嘛，我走过来你都没发现。”莱昂从隔壁抽了个椅子就在他们旁边坐下，腿一翘，很是惬意。
这大爷的姿势就差俩核桃和一盘瓜子了。
“行吧。”莉莉安也坐下，视线余光瞥了眼老板娘的方向，“她这脾气也能在维利塔混？”
“闹过点事情，被领主抓进去过，那时候领主还是……哎那叫什么了，算了不重要。”莱昂敲了敲桌子，“可能是太不怕死，警告了几句就把人放了……总不能杀了吧？要说像她这样想法的人整个海德堡不少，当初海德家那场火也是个谜，威尔森还没为海德堡做过什么，难收场的还是他们。”
杀了这个，给她的罪名是什么？
杀了又能怎么样呢，其他人也这么想。
威尔森家本来就对海德堡领地内的事务不上心，罗克珊老板娘这种情况，他们显然不会多管。
连一个小城的村长都对领主没多大印象。这个威尔森家族在海德堡是真的卑微。
“你知道海德家族是怎么回事？”莉莉安隐隐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莱昂压了压声音，在周围的窃窃私语里显得有些模糊：“都是传的，真相怎么样谁知道，那大概是二十年前，海德家本来如日中天，势头很好……”
“结果有一天，领主夏罗德·海德突然被判了使用的黑法术的罪名，在帝都被处决，没多少天，维利塔的宅邸就起火了。”然而话锋一转，事儿的画风就有点诡异了。
莉莉安挑眉：“都死了？”
“沾着黑法术就是死罪。”莱昂口气幽幽，“准确来说，死的是海德伯爵夫人和海德家的一位小姐，伯爵在帝都被处决，还有一位儿子据说是失踪了。”
一位伯爵级别的人物捣鼓黑法术被判处死刑，哪怕没有那场火，其他人显然也跑不了。
“不应当啊。”莉莉安摸着下巴。
“谁知道呢，”莱昂哼了声，“我当年还好好查过呢。”
这时罗克珊老板娘已经让克劳德将东西收拾干净，自顾自回去站前台了，像根本未受到影响，表情仍透着十足的淡漠。
少女瞅了那边一眼，听到莱昂的话又觉得有些奇怪，问他：“你查这些干什么。”
“那位失踪的海德家族的继承人，本来和现在的卡罗琳皇后有段婚约来着。”莱昂啧了声，“再晚一点都嫁过去了。”
莉莉安：“……”你脑子也就这些八卦了。
黑法术……审判……
“审判海德家的人是谁？”鬼使神差的，她问了句。
“好像雷特家族？这可太惨了，海德家和雷特家关系不浅，否则那位雷特伯爵不会将女儿嫁过去。”
虽说……好像这场婚约是黄了。
不知怎么的，莉莉安隐隐想起卡罗琳在议会厅的模样……
“这个威尔森家真的不咋的。”说着，莱昂忍不住吐槽，“明明是伯爵家族，听说连个吟诵法师都请不起。”
莉莉安一愣，下意识：“不可能吧？”
莱昂一脸“你真没见过世面”：“我给你说啊……”
说是威尔森家半年前举行了一个庆典想装个逼，找一队吟诵法师放烟花，结果请一个的钱就超过了预算，后来觉得武士便宜，请了一帮糙汉子，场面一度跟杂耍似的……
她没觉得好笑，反而觉得心底发凉，寒意一阵一阵从脚底往上涌。
威尔森家连吟诵法师都请不起，那么……那天放了胆子堵她和大祭司的繁茵法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