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恍惚间想起谢罗姆·汀恩的话——
“这是诅咒。”
“赛提人的诅咒。”眸色深深的少年一个个字递出，似是极缓。
莉莉安突然明白了。
赛提人想找的不是“她”，而是“魔剑法师”，因为他们知道这个身份的传承者拥有和谢罗姆·汀恩相似的力量……以及诅咒。
“小姐还记得那位会说索特语的赛提人说过什么么——魔剑法师本想继续战争，彻底摧毁赛提人的世界。”亚修将她微微发抖的手攥在手心里，“有东西阻止了他。”
答案呼之欲出。
是诅咒。赛提人诅咒了魔剑法师，因此谢罗姆·汀恩没能继续对赛提人进攻。
“可他们找魔剑法师做什么。”莉莉安不解，“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魔剑法师被诅咒，不能再‘入侵’森林，他们的目的也该达到了才对。”
那一路寥寥的对话里，她知道这些赛提人几乎不认为她能“活下来”。
“……或许是因为某些诅咒有时限，或许是他们对此不放心。”亚修声音放轻了一些，“但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莉莉安却没有因此松了口气。
赛提人没有机会了？
他们那不计代价的态度，指不定未来还会做些什么——
只要自己还拥有这力量，那一切都不会平静。
“小姐和魔剑法师没有任何关系，但却成为了传承者，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知道这诅咒的危险……他在转移这危险，想置身事外。”
魔剑法师的力量值得向往，可代价之大，让这人宁愿舍弃这力量也不愿意自己拥有。
莉莉安喃喃自语：“会是谁……”
“若是血缘传承……上一任继承者必是小姐的直系亲人。”
问题仿佛又绕回来了。
波立维家怎么会和魔剑法师扯上关系。
子爵和波立维夫人都是普通人……
拿着魔剑法师的传承怎么都得有点表示吧？至少得有把魔剑……
忽的想起了什么，莉莉安浑身一僵：“魔剑法师的武器……是什么。”
亚修挑眉：“之所以有这个称呼……说是谢罗姆·汀恩作为法师，却用一把能够自由控制元素的魔剑作战。”
有一点东西穿入线索里，一瞬豁然开朗。
自己从打小游戏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魔剑法师，但“游戏的设定”不能作为现实的解释。
因此，从让亚修说点什么开始，她就一直在以“现实”的角度分析整个问题。
却忘记了……其实从一开始，自己的游戏系统里就拥有最关键的线索。
最初的三分之一，来自海德家族位于帝都的公馆，连着一张魔剑莉莉安的设计图。
第二个三分之一，是海德家大火仅剩的地下室，那幅油画上画着手握魔剑的路德·海德。
最后一个三分之一，是因为循着魔剑法师的踪迹而来到汀恩王国的赛提人查特。
……
然后是一个个本该与此无关的碎片……
突然想到了，手持魔剑莉莉安的路德·海德。
和自己眼睛长得一样的路德·海德。
罗克珊看到她的眼睛，叫她“哥哥”。
……
碎片被一块一块地连起来，一个想法被推出脑海，莉莉安忍不住舔了舔下唇，开口时有一点紧张，更多的却是抓住了什么的兴奋感，拽着眼前的少年的手臂，看着他时两眼发光——
“是路德·海德。”
少年有些意外，就着这姿势重新将她搂着，垂头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小姐说……上一位传承者是路德·海德？”
莉莉安点头。
她不知道路德的传承进行到了哪一步，可那把魔剑莉莉安就是证据。
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可能来自这把剑。
“小姐怀疑自己的身份有问题？”他问。
莉莉安只是沉默了数秒，似乎再次理清了思路，点了点头：“我肯定。”
“那天……我在威尔森家的公馆里拿到了一张标着魔剑的图纸，在海德家的地下室看到过路德的画像……他手里的就是那把剑。”这些事到底没告诉过他，莉莉安稍稍理清了一些，才说，“那张画像上，我和他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我觉得这些事情不是偶然，可我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线索看着越是明显，与之相伴的问题就越大。
如果她是路德·海德之后的继承者……那么这个南方小贵族家小姐的身份又是怎么回事？
海德家和波立维家的关系，未必比汀恩家和波立维家近。
“路德失踪前并没有结婚，失踪后的消息近乎无人得知。”亚修沉吟，“实在要说的话……您母亲的记录上有一点问题。”
莉莉安挑眉。
她对母亲的印象远比父亲深，因为这个女人对她的关心。
两年前那场发生在波立维领地的事故后，波立维夫人亲自送她到圣殿求助，痊愈后几乎处处过问她的生活。
再是这两年没这么断过的信。
莉莉安对父母的概念不深，也不知道怎么算合格的父母，但波立维夫人是一位十分称职的母亲这件事在她心里没有疑问。
“她没有信仰。”
看着怀里的少女有些疑惑，亚修淡声：“她没在波立维领地里留下任何记录。”
波立维家的领地只是一座德尔加那样规模的小城市，哪怕是贵族，波立维夫人的出身只会在乡绅家庭的水平内上下徘徊。
这个世界没有复杂的网络，甚至没有身份证。普通人只会在地方法庭，交易记录和各圣殿的赐福仪式名单上留下名字，波立维夫人极少会以自己的本名出现在这前两个例子里，想找到这类信息，只能从圣殿的赐福仪式记录上下手。
但波立维夫人不信仰任何一座圣殿的神，因此连这部分的记录都没有。
“追查一位女士的出生地在王国里没什么意义。”想了想，亚修继续道。
言下之意，他当初也没因为这件事情查下去。
“但您从小也没有这类记录……”他不紧不慢的，“没有信仰虽然有些奇怪，但没有记录的人其实很多。”
也不是什么有决定作用的特例。
莉莉安垂眸，指尖落在他手心里轻划着圈，心底盘算着什么时，耳边又响起一阵声音——
“小姐想找到路德，是为了自己的身世，还是为了魔剑法师的事情。”
“你不是说，有人想置身事外么，赛提人没达成目的，说不定会再来……那搞出这事的……日，等等。”
莉莉安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在意的点错了。
哪怕将目标锁定在路德·海德身上，他和魔剑法师谢罗姆·汀恩的关系在表面上也并不密切。
因为这个传承，她基本可以肯定自己与路德有些血缘上的关系，但是路德·海德又是怎么获得这份传承的？
换言之，那位想置身事外的人……是不是将这份诅咒刻意转嫁给了他。
若海德家没什么事情，那么她这种猜想有些小人之心，可是，海德家一朝没落，是王国贵族刻意避开的话题。
他们的没落，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线被拉长了，这一次延伸到了——
“雷特家。”亚修说。
“审判海德家的人就来自雷特家，罗克珊仇视的也是他们，而且……”
不仅如此，莉莉安的眼神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雷特伯爵推荐海德家出面解决东部危机，他们才进入了人们的视野里。
那场黑法术审判由雷特伯爵主持。
顶替海德家的威尔森家族由雷特家一手操控。
阿诺德·威尔森说，雷特家族有问题……
“不会真的是他们吧……”莉莉安按了按额角，觉得牵扯到这漩涡，事情正变得越来越大。
亚修安静了一会儿：“雷特家以拥护魔剑法师起家。”
与魔剑法师的关系密切……他们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不仅是为了询问这件事……帝都得知您的身份后，怕是要起一些变化。”
她前些时间为了维稳做得那些个努力，似乎要打水漂了。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又或者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允许表面上的安然无恙了。
她对如何与雷特伯爵沟通实在有些纠结。
“让我想想……”莉莉安叹气。
亚修没有说话，只缓缓捏着她的一只手。
素白的手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整齐，表面隐隐泛着一层釉光。
就在昨晚，这只手本因为无意识抠地面的沙石而血肉模糊。
而今看却一点伤痕都没有剩下。
他垂头看着，似乎有些出神，忽的，那只手反握着他的，紧跟着一点声音：“你说这传承是诅咒，所以雷特家族，或者其他什么掌握它的人想要转移它，所以选了海德家。”
没多久，她又注意到了新的细节：“可如果是为了转移，为什么要是这个时候。”
亚修对她的逻辑方式很了解，不消片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顺着道：“小姐觉得时间太晚了。”
“嗯。距离魔剑法师降临过去了几十年，国王在这期间也换了两个……有传承拿着烫手早丢了，为什么这时候才‘转嫁’给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