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李自成开始把昨天的“天书”整理成文稿，但他显然不太适合这项工作，总也坐不住，一会儿出趟恭，一会儿去廊下透透气，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吃点心，总算还不错，没大上午的就打哈欠犯困，但那进度也确实令人无语，到了中午才写了五页纸。
这可是毛笔字写了五页！统共也没有几个字，李自成自己也觉得不像话，打定主意用过午膳后好好干活，但是午膳过后，他却迟迟没有开工，直到长沙的奏报来了，终于找到了偷懒的理由，干脆把草稿收拾起来放到一边，自己对自己说道：“这是秘书该干的活，还是回到长沙再说吧。”
一看起奏报，他就是另一种状态了。
打开第一份，是田见秀写来的，除了恭贺新禧之类的套话，真正的内容很简短：“已命李过部向荆州发起攻击，李友部予以配合，发起攻击时间不晚于正月初十。已将所选三十名自愿剃发士卒移交皇后娘娘。”
李自成批道：“可有重炮？若无，速调三千斤城防炮助战，数量可统筹考虑后自定。”
批罢，他又打开第二份，是顾君恩写来的，核心内容是：“元旦过后，明使态度陡变，不再争拗，现已议定结盟条款如下：甲、明朝每岁给银二十五万两，五火（锤炼五次）熟铁三十万斤，铜十万斤，合计值银三十万两有奇；乙、开放边贸，人员物资自由流动；丙、共抗清虏，互不攻击；丁、我朝奉表称臣，不纳贡，不朝拜。另：明廷任命堵胤锡为湖南巡抚，甚为荒谬，我朝疆域焉有明臣巡抚之理？臣等议予驳斥驱逐。当否，恭请圣裁。”
条款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是李自成还有别的担心，批道：“所议四款甚好，照准。结盟宜早定，盟书措辞尽可以谦恭卑微，实利归我，不必在意虚名，以免刺激朱聿键反悔。堵胤锡一事应予驳斥，暂勿驱逐，待朕回銮再议。”
然后他打开第三份，也是最后一份，却是高桂英写来的，与其说是奏报，不如说是一封信：“恭祝陛下新春万福：臣妾遵旨已选女兵一百名，由慧琼带队，与田都督所选三十名男兵一起，今晨已经登舟，初三日可至沅江。谨拜以闻。附：陛下何时回銮？八月节、冬至、元旦都没回来，元宵节总该回来了吧？兰芝很想您。又附：慧琼这丫头气死我了，陛下替臣妾教训教训她，干脆别让她去了。”
李自成笑了起来，把“附”和“又附”看了两三遍，放到一边，冲着门外喊道：“来人！”
苗凤祖走了进来，叉手施礼。
“什么时辰了？”李自成问。
“申时一刻（下午三点十五）。”
“嗯，”李自成点点头，“你去跟刘汉说，派人去码头上等着，慧琼一到便带来见朕，男兵要是有头领，也让他一起来。另外派人通知张礼，三十名男兵好说，一百名女兵要妥善安排住处——让他安排好后立即来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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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礼很快就来了，见礼后笑道：“陛下让女兵去的主意真是绝了！鞑子就是打死也想不到。”
这事没跟他说过吗？怎么才想起来拍马屁？李自成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问道：“住处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陛下放心。”
“去船官浦的向导呢？”
“人是现成的，”张礼笑道：“水师有个怪才，姓田名龙，辽东人，原是左良玉部下，二围开封时归顺我军，现为水师部总，武艺不错，人也机灵，能说会道，妙的是最擅口技，学个各省方言、货声叫卖、锣鼓唢呐、鸟语虫鸣，那才叫惟妙惟肖。派他去正合适。”
“竟有此等妙人？”李自成呵呵笑道：“等他回来，朕倒要一饱耳福。”
“只要陛下别扣住了不还给臣就行。”
“那却未必。”
君臣说笑了一会儿，李自成又问：“正月十五动手可好？”
“好！”张礼简直都要拍巴掌了，“正值灯节，就算提着灯笼到船官浦去，也没人会怀疑。”
其实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一天很可能放假观灯，船官浦的防备将会松懈很多。
“那就这样定了，”李自成又当起了甩手掌柜的，“剩下的事情都由你来安排，朕明天就回长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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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高慧琼一起来的男兵领队名叫范九，自幼乞讨，所以也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但是此人非常好学，小时候乞讨那会儿，常去学堂偷听，先生觉得很奇怪，也是爱惜向学的意思，准他站在窗外听讲，不用再偷偷摸摸的，因此颇识得几个字，投奔闯军后，因为有过行乞的经历，熟悉江湖上的门道和规矩，所以当了探子，做得相当出色，到了组建军情部的时候，因为他识字，所以选中了他。
李自成认识范九，见面笑道：“乞儿来了！你行不行啊？这次可是要动刀兵的。”
这是开玩笑。
范九的武艺的确不拔尖，但是这么多年在军队里尸山血海地滚出来，又常常做打探消息的独行侠，没有点真本事早就交待了，哪至于到了一动刀兵就不行的程度？
但是范九并不辩解，只是笑道：“俗话说，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鼓上蚤时迁也没什么武艺，但缺了他，梁山也凑不成一百单八将。”
“哈哈哈哈！”李自成放声大笑，他就喜欢跟这样的人聊天，说道：“好呀，那么这一次就看你这个大顺的鼓上蚤是蛇路还是鼠路了！”
“陛下您下旨吧！要我们去做什么？”范九笑道：“臣自认为比鼓上蚤还强上那么一星半点，保证不辱君命。”
“嗯，朕相信你，”李自成收起笑容，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具体命令由水师提督张礼给你下达，他还会派人协助你们，由你来负责具体实施，一定要周密计划，谨慎行事，确保完成任务。”
“是！”范九郑重领命。
高慧琼一直被晾在一边，这会儿实在憋不住了，急忙问道：“那么我呢，陛下？”
“你到底怎么气你母后了？”李自成重又笑起来，“气得她在信里还跟朕抱怨你，让朕不准你去。”
“母后耍赖！”高慧琼闻言嘟起了嘴，“明明是她自己准了我来的，这会儿却又让陛下拦着我。哪有这样的啊！”
“她会准你？朕却不信，”李自成摇头笑道：“必是你耍了什么花招，让你母后不得不准的。”
高慧琼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噗嗤”一笑，却仍然不肯认账：“才没有呢！我那么老实，哪有什么花招？”
“好吧，”李自成站起身来要走，“朕明天要回长沙，你跟朕一起回去。有没有花招，见了你母后一问便知。”
“陛下！”高慧琼急得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