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自始至终。
雨代表着田地的丰收，所凝聚的饱满的水源，也是生存的希望。同样雨，也可以将屹立数千年的城墙洗净，冲刷尽它哪一时哪一刻沾染的血污。现在这场雨，使得角落里、石缝中流淌的悲哀从表面抹去、藏进更深处，好像偌大的黑石城，已经焕然一新。
绯红的烟霞，和北域张秋阳开拓的漩涡全都消失后。除去滂沱的雨声，世界尽皆安静下来。或许是城中人数少了太多，显得尤为安静，又或许是见识过一场疯狂屠杀，此刻谁也不想开口。
姬尧青沉默站在鹰背之上，佝偻的身形似乎更为沧桑，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下方数百的少年尸体。
“季霖，陆铮……”鹰形凶兽朝着山林俯冲而来，姬尧青走下鹰背，看到虽然狼狈，却仍然活蹦乱跳的几人，缓缓开口，念出实力排行前三里，其中两人的名字。
“姬师！”季霖和陆铮纷纷行礼，似乎对这位黑石城的三级强者十分熟悉，这也是应当，他们二人是黑石城排行前列的少年强者，算是古漠圣台的种子选手，或许能够时常见到对方。
随即姬尧青目光微微闪烁，手掌一抬，不远处整冷汗津津的宋翼，年轻的头颅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顿时如瓜瓢般爆开，这老妪沉沉开口，“背叛者南域者，该死！”
她冷哼一声，看也未看宋翼一眼，目光转到殷斐身上时，微微点头，随后视线定格在祁珺身上。
她也有听到宋翼的那一声呼喊，此时看到这小少年年纪不大却已是一级战士，的确天资少有。
幸好张秋阳魂力早有损伤，否则这一次，不止黑水城内伤亡惨重，就连这几个颇有资质的少年，也被北域抢了去。
张秋阳没有当即格杀季霖等人，旁人或许不会多想，但姬尧青本身和北域对立多年，怎么会不知张秋阳的打算？他不仅要将黑石城毁个大半，更想夺去南域真正天才的少年，使他们代表北域参加古漠圣台。
毕竟这些少年年纪不大，当受制于北域时，或许受不住恐吓和诱惑，极有可能会放弃原本的身份，开始融入当地，最终成为专属于北域的英杰。
哼！
不过……张秋阳此人，她还算熟悉，喜欢谋定后动，此人若无万全准备，不可能突然对黑石城发动攻势。毕竟张秋阳也该知道，黑石城有她姬尧青常年镇守，怎么会在魂力受损的档口，突袭黑石城呢？
姬尧青想不到缘由，只能将结论定义为张秋阳偶尔犯一次蠢，这叫她心中沉重的情绪，变得稍微松快不少，“黑石城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任何一名逃脱此劫的少年，都实为珍贵，况且如今人数太少，不可继续按照以往的方式，在凶兽群众搏杀，枉送性命。”
她道：“我将更改最后十多天的培训方式，或许会开放一些就算对我而言，也十分珍贵的武技和典籍。”
原本听到更改培训方式，祁珺眉头就是一皱，不与凶兽群搏杀，她根本无法大量获得经验值，只能依靠前世经验，山林中自行寻找凶兽猎杀。
但听到后一句话，祁珺心中忍不住砰然一动，姬尧青的实力她看到了，三级轮脉境的强者，所能获得的珍贵武技和典籍，必定极为不凡。
至少比她的莽牛之势要高端的多。
注意到几个少年神色都微有动容，姬尧青目光稍稍柔和，只有拥有一颗向上的心，对更高明的功法无比渴求，而不是安于现状，才能成为最终的强者，“你们几个，很是不错，都回城稍作歇息，我明日带你们挑选功法。”
她转过身便要走，祁珺与季行对视一眼，正打算跟上脚步，却突然身形一顿。祁珺将头转向一边，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将头转向一边。
季行回头看她一眼，有点奇怪，“祁珺，你怎么了？”
众人停下看她，就连姬尧青也转过身来，眼见着这个十二岁的小少年局促的搓了搓手，脸颊微微泛红，又似乎有些羞涩的挠挠头，“姬师，宋翼的尸体，就这么抛下不管了吗？”
“怎么？”姬尧青诧异道：“他也曾向北域强者出卖你，若非那北域强者早先魂力有损，结果必定极其惨烈，莫非你还要给这叛徒收尸？”
“这倒不是。”祁珺十分天真的露齿一笑，“姬师有所不知，我今日前去黑石城赌坊，原本为了提取我昨日所赚的一百五……哦，三百精华。”
听到三百精华，陆铮眉头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望着祁珺。
如果不曾记错，当日这小子存入赌坊的，只是十五精华，翻十倍，也才一百五十精华，不知三百这个数字是何处来的？
祁珺幽幽一叹，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愁苦，“不料我被宋翼追杀出城，没能取到。如今看城中大乱，赌坊中的精华不知还能否到手，我觉得宋翼，对此该负全责，姬师，不知我可否从他身上先取回我那三百精华？”
她仰起小脸，“毕竟精华难得，我也是遭受极大的苦难，拼了性命，才有了原本的赌资……”
不过只有一级实力，能够得到精华，确实不易，姬尧青对祁珺的诉苦深信不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自然……”
“哎！”没等祁珺兴致高昂去取精华，季行在旁一拍大腿，懊恼道：“我就说忘了件要紧事，还得多谢祁兄提醒啊，我尤记得半年前，宋翼曾借过我三百精华未还……”
他吸了吸鼻子，“我这半年来，前面几个月是茶饭不思，睡不好觉，老可怜了，最近好不容易稍稍遗忘片刻，宋翼就身亡了，哎，看来我只能自行取回了，祁兄？同往同往！”
“姬师，确实如此，宋翼颇为喜欢借人精华，我数年前便借他五百精华，至今未还，以往还顾念同在黑石城的情谊，既然他如今背叛南域，我也不必顾忌他的面子，这便要取回……”陆铮一甩衣袖，哀声一叹。
“不错，他仍欠我五百精华。”季霖平静道。
殷斐这位部落中十分受宠的第一天才，毕竟还是经事太过稚嫩，见状大吃一惊：“你们……”
祁珺有些无语，她本以为自己足够无耻，但她至少还有点凭据。眼前这群人倒是说起谎来草稿都不打，偏其中两人还是黑石城王者，地位极高，在众人眼中就是一言九鼎的存在，经他们一润色，好像宋翼真是那种借精华不还之人。
不要脸啊。
太不要脸啦。
夜晚，祁珺怀里兜着搜刮宋翼后，平均分配来的五百精华，晃悠着回到房舍，北域的这次出手，不曾损坏黑石城墙，倒是不少人的房舍被射成蚂蜂窝，比如祁珺的这间，左面墙壁镶嵌不少精铁长箭，十分艺术感。
她看一看窗外，傍晚时候，雨已经停下，夜空如洗，几颗星辰遥遥立于穹顶之中。
祁珺默默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黑石城中，确实寂静不少。往常这个时候，还是有许多人欢声笑语，欢乐总是会传染，虽然那些人祁珺都不认得，但神交已久。可惜如今都化作湮尘。
如果有姬师那样强大，至少在南域之中，毫无危机。
而这位姬师，祁珺目光微微闪动，如果所料不错，她也该是出身圣城之中，以三级轮脉境的修为坐镇与此，所为便是向圣城输送新血。
在南域之中，想要进入圣城，便只有通过黑石城的途径，获得攀登古漠圣台的机会，也因此，即便知道黑石城死亡率连年居高不下，也依然有数之不清的少年天才，蜂拥而来。
或许于他们来说，宁肯在强大的道路上，葬身黑石城，也绝不愿碌碌一生！
“这天地的生灵，一旦拥有充足的资本，就会向往着更为强大的地域，追寻更远的道路，触摸天的边缘……”祁珺微微一叹，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心中一幕幕重现绯红烟霞中的漩涡，和被自己锁定收取的透明魂力手掌，好像随着越发深入了解世界原本的体系，她便越发的惊叹，先人所创造的修炼体系中，究竟都是些什么样的手段呢？
难以描述！
难以触碰！
难以领会！
却……更想拼命追寻！
“还有十五天的时间，就算不能成功攀登古漠圣台，也要尽力尝试一次，争取不留遗憾！”
祁珺瞬时端坐在床铺之上，她呼叫系统，念头从系统中检索一番，头脑猛然一震，就在脑海中看到白日里消失的六只魂力手掌，正滢滢泛着透明的光泽，静止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中。
这空间仿佛是在她脑中开辟而出，她查看魂力手掌时，几乎将其上的纹路都可看的清清楚楚。
祁珺顾不得研究这和眼瞳出现时一模一样的白茫空间，只凭猜想也知，这白茫空间必定和眼瞳有关。不过，自从听过天地间的那道宏大沧桑的声音后，她就知道，眼瞳中的神秘，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过遥远。
她只仔细打量其中的一只魂力手掌，发现并无奇怪之处，正要收回视线时，祁珺蓦然一怔，她突然在手掌的表面，发现一个如标记般深深刻入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