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一个塑料袋子把右胳膊包着，如行尸走肉一般淋着雨回到出租屋里，我直接进入卧室，关上了房门。
直到第二天的一早，被上班的闹铃声吵醒。
我像个机器一样起床穿衣洗脸刷牙，像是重复从前每一天的日子一样。
临出门前，看了一眼手机。
微信除了工作群里没完没了推送和AA开头的骚扰信息，其他真正与我相关的私人消息只有三两条。
周明建问我需不需要继续请假。
我回复了一句：不用，谢谢明建兄。
陈舟说：李小萦明晚回来，一起吃个饭，有惊喜哦。
末了还带着一连串的表情。
我回复了一个哦字，倒是这哥们竟然秒回了一个黄图。
至于支付宝上有陆婉婉发来的几条消息，这些消息被我没有任何考虑地选择了忽略。
......
来到公司里。
除了周明建，大半的同事们都对我一看就倒霉的右胳膊进行了一番嘘寒问暖，只有周明建对着我的胳膊竖起了大拇指。
在周明建半玩半闹的早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大老板在微信群里通知中午吃完饭公司全体成员开会。
我内心里突然有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怨言升腾起来，甚至，这股怨言让我动了想要离职的心。
踏马的，非要赶在午休的时候开会，是活不到下午了吗。
我一直以为有格局有逼格的大老板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间塌了下来。
哪怕他身家过半亿。
公司的大老板张超开会时候的废话比起周明建更多，中午的时候，他又在会议室里当着几百人的面讲起他年轻时候去东莞打工后来学汽修学厨师，再后来他回到武汉和他堂哥一起白手起家开了一家小型的广告安装公司，最后是如何披荆斩棘奋勇向前一步步发展壮大到如今的规模。
这些话他总是翻来覆去地说。
但是我知道，他有很多东西从来不会说出来，譬如他们所谓的小型广告公司是如何说服客户的，又譬如他是白手起家，但是他那个不是白手起家的堂哥现在关在哪所监狱，再譬如他现在的老婆许静，在他的广告安装公司变成广告创意公司的过程中，作出最突出贡献的高学历女人。
虽然大老板张超每次开会都讲自己的奋斗历程，可惜的是，哪怕他花费巨资学过很系统的演讲课程，但是他的演讲中还是夹杂着大量的口头禅，甚至一句话里说两遍。
这让他的演讲档次低到了尘埃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如同魂游身外的状态下，我竟然更加清醒了。
在张超身上，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关于成功。
我开始深深地怀疑我从小到大被灌输的，努力和勤奋就能成功的观点，是不是艰辛和苦难被称做励志其实是一种愚弄，就是一个虚假的命题。
甚至我用余华的话来佐证我所遭受的磨砺是并不值得的。
余华说过：永远不会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就是苦难，他不会带来成功，也不值得追求。磨炼意志只是因为苦难无法避开。
望着台上侃侃而谈的张超，我低着头默默地思考着。
为什么有城府有高度的周明建创业失败了，又为什么粗陋卑鄙对广告一窍不通张超却成功了？
这种思考终于因为张超的废话演讲结束而结束。
会议进入了正题，张超对着我们说：“家人们你们知道嘛，我们公司的宗旨就是为每位家人提供成功的平台，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家人们你们知道嘛。”
“我们打算在国际化妆品大牌1St合作河南开一个分公司，这一次我考虑了很久，家人们你们知道嘛，我这个人其实很够意思，有挣钱的机会没有光想着自己，也真真实实地想着你们这一群家人们，家人们你们知道嘛，这一次河南分公司，我们开会决定采用一种非常有创意的模式，就是加盟制。”
...
张超的语言组织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在一连串的家人们你们知道嘛里，我听了很久终于听出了一个大概。
由我们公司提供平台，微商品牌1St提供产品，两家公司作为大股东，占据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剩下的百分之七十，留给我们这些冤种家人们。
所有在分公司任职的管理人员，都必须认购一些股份，甚至连储备干部也不例外，美其名曰利益相关，共生双赢。
想当分公司的大客户大执行和大执行经理级别，必须出资三十万，拿下分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经理下面的四个主管可以为分公司出资十五万，占股百分之五。
剩下的，则由其他自愿被去分公司的储备干部瓜分认购。
这是把上下五千年末代皇帝的那一套卖官鬻爵拿出来了啊。
“家人们你们知道嘛，我们公司现在只是立足于武汉，每年的流水早就过亿了，至于咱们公司这百分之十百分之五的股份到底值多少，懂的都懂，河南分公司的前景就不用我多说了，家人们你们知道嘛，这个股份是你们财富自由的机会，看你们能不能把握住。”
张超又是一番蛊惑，坐在第一排的高管里立刻有人自荐。
在几分钟里，分公司百分之五十三的股份都被预定了下来。
而我只是坐在台下，像是在看一出戏。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机会竟然还有人在犹豫，人得有格局，才能成功，河南的市场到底怎么样，咱们公司之前有一个员工去河南呆了三个月，你们知道嘛，这三个月，咱们公司和1St合作，拿下了多少营业额吗？家人们你们知道嘛？”
“三千八百多万，杨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吗？”
张超满脸骄傲地说着，然后目光望向我，眼中一丝惊讶，他继续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张总，前两天受伤了，不算严重。”
我站起来礼貌地回应了张超的话，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感动。
“你这手还能敲键盘不？不影响工作吧？”
“没事，受伤其实不重，就是为了多骗点医药费才包这样的。”
心中的感动瞬间不翼而飞，甚至那一丝奴性还让我产生了一丝羞耻之心，我随意编了个理由搪塞他，逗得会场立刻大笑起来。
反正从河南出差回来，一时半会，我应该都是很轻松的。
张超盯着我挂在脖子上的绷带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他刚才说到哪里了：“嗯，河南市场你有经验，上次的活动做得也不错，这个策划部主管的位置就你了，你小子，我是真的看重你，好好干，争取年底多拿点分红。”
他像是恩赐一般，给了我一个主管的职位，可惜从前让我梦寐以求的升职这件事，如今却让我十分犹豫。
“谢谢张总赏识。”
我没有当场拒绝，只是对着他微笑着。
张超对我的态度十分满意，于是转头看向我的上司周明建，又以同样的方式要求他认领了百分之十。
至此，最后的零零碎碎的股份也被一抢而空，甚至不少因为犹豫而错过了几个亿的员工们开始垂手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