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我与盛其煌本就没什么，而且真要论般配与否，除了仙魔大道的区别，都该是我配不上他才对。只是……我心里怎么有丝说不出道不明的失落感。
……大概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往事吧。
十年之前，我从师门出来，回了芒城，接受了外公安排的婚事，又遇到了何期……最后被父亲放逐盘山。马不停蹄的数月和滞魄孤魂的九年，十年于我，也不是一段好回忆。
我回到客栈，一边逗弄雪球一边等它的主人，盘算着把雪球交还了，便彻底与他分道扬镳。我将各种说辞在肚里过了一遍，愣是没找出哪一种能让盛其煌欣然接受的。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不确定他来此的目的是否如我怀疑的那般简单。
所以，我觉着我可能会输。
忽而阴风一晃，有人瞬行而至，我嗅着魔界气息，缓缓从二楼栏杆处转身向下往去，一时有些怔了。
盛其煌不着紧回来便也罢了，教他门徒上门却是何意？
此刻一楼正堂站着的正是魍君屠麟。他的目光往上一抬，便与我对上，顷刻间这个传闻中勇剽赛豹螭的鬼冢征战军师的眼神，恰似这个季节的柳枝，无限轻柔。
分明以前他对我从不假以辞色，难不成是盛其煌交待过？
我将心意按捺下去，等他道明来意，他却只是看着我，似有踟躇。
什么话让他这般为难？
他既和颜，我理当悦色，随即粲然一笑：“魍君但说无妨。”
“别来无恙——”同一时刻，他也开了口。
随即，我和他的脸色又不约而同地沉了下去……
区区两面，这声问候很是突兀。雪球听到熟悉的声音，在我们沉默相对时从我身后踱了出来，见到屠麟嗷了一嗓子以示悦喜，反观屠麟却是一震。
我回想起方才“别来无恙”后他截然收住的那个音，看口型似乎是“华”。
我不言而心会，他莫不是来找华书的？
华书遗愿，找到她的故友，为昔年纷扰做一个了断。
她说，“找到他，他若记挂着我，便教他死心，他若恨着我，便教他更恨我。”那个与她约定此生不复再见的人，那个她果真至死再未见到的人，使其断念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我心存试探，开口唤他：“沈映？”
他已疑心，浑身戒备起来，我脸上这层失去腾蛇扣加持的幻术已无用，遂露出了真容。我仍欲以焦城娄疏贤自报家门，而他却对着我这张脸逐渐变幻惊诧、骇怪、猜疑之色，然后喊了声：“慕姑娘。”
“……”我不禁诧然：“你认得我？”
他皱了皱眉，却也不着急回答，反问一句：“慕姑娘不记得了？”
他唤我一声姑娘，听着还算客气。我便说：“我记得从不曾见过你……”
正欲逐细盘问，盛其煌倏忽而至，将我打断。
屠麟一震，很快恢复常态，转瞬便躬身行礼：“属下拜见门主。”
盛其煌却突然掉头，极快地捕捉到了我的方位，我平静与他对视，已跨见微目能千里的我却看不尽他的眼底。
雪球激动得嗷嗷直叫，扭动身躯几次撞到了我，我低头斥它，再抬起时他已转向了屠麟，口气中带了丝罕见的不悦：“你怎么找来了？”
“门主只身赴仙家地界，属下无法放心，特来护行。”
我眯了眯眼睛，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穿梭。一个心怀鬼胎，一个别有用心，一个欺上，一个瞒下。累世魔门，上下离心，可见一斑。
不知是不疑有他还是懒得敷衍，盛其煌直接道：“你回吧。”
“魍君所言在理，鬼王身侧岂能无人照应。”我佯装郑重的思考了下，“此事不仅涉及侍奉与安危，更关乎排场和颜面，盛门主，我这人手实在紧得很。”
他盯了我一阵，一张口便教我无言以对。“仙家腹地，兴师动众，是能护我无恙，还是能让我风光？”
我远远接到他的怏然神色，到嘴的话立刻吞了回去，当面不再纠缠，不若退而结网。我与屠麟既露破绽，想必他对我的好奇不亚于我对他，等避开了盛其煌，再私下联系便是。
我握上栏杆，满脸笑容道：“是我想得不周，盛门主，既然门徒来迎，那便恕不远送了。”
盛其煌的眼神微微凝聚起来，我心里霎时一咯噔，又哪惹着这祖宗了，大胆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思，逐渐了悟。
我引过自责，以退为进：“先前道破盛门主身份虽是无奈之举，但的的确确是我的罪过，心里边委实过意不去，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子了……”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子了，”他截断我的话，“恰好你又过意不去，就给你个赎罪的机会。”我已经笑不出来了，他却如无其事顺道，“自此后，我在沂州的安危，便悬于你一人身上。”
哑子吃黄连，苦在我肚里。我心里苦，脸上却还得陪笑：“一切听盛门主的。”
此事落定，屠麟朝盛其煌又行了一礼作别，自始至终没再看我一眼，恰是欲盖弥彰，更让我确定他与华书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我盯着他的背影一心盘算，冷不妨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森寒感紧紧攫住。
前有星阙，后有屠麟，盛其煌防我防得毫无根由，护内也护得毫无道理，可谓加膝坠渊，爱憎无常。我沉着转向他，微微一笑。他稍一停顿，便举步朝我走来。
一瞬间，世上纷扰皆褪去，唯有他与我。
也是在这一瞬间，小崽子陡然发难，朝屠麟猛力一击。屠麟回过神时，剑气已达面门，立时举臂硬挡，身体被撞得连连后退。他是身经百战的魔界鬼君，即便后退时亦能抓住机会反击，他在掌心凝聚法力，化作飞腾的怒龙，在小崽子两波攻击的间隙狠狠挥了过去。
我一念而至，一手推开小崽子，一手阻挡火龙。火势之威，可媲落雷，去势之快，堪比流星。我知此乃盛其煌所为，他会阻止，可见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我看向小崽子，他为何对屠麟出手，我大概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