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定定看着我,眼中平静的挣扎就跟林中他走之前看我的一样。“三小姐不知,早在未离开汤山时,二小姐就来找过我,当时我拒绝了她。但她并未就此罢手,反而着手查了老板的过去。老板是仙门弃徒,正是庄主最为痛恨的那类人,她以此要挟,如果我不答应……”他抬头看了看我,挣扎了一番才道,“怕是她会继续查下去,那她就会发现……观岳门还有幸存。”
“什么!”我大为惊诧,依父亲的脾气,一旦得知定会不惜一切拨乱反正。“观岳门是被陷害的,你可以——”
“他不会相信的!”他叹了口气,仿佛叹尽了半生的无奈,“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信。”
是啊,他连我都不信……
观岳门的幸存也许会有沈映的线索,我问小崽子:“你知道他们住哪吗?”
“老板念在同族之谊为他们找了栖身之所,此后便再无联系,他们是否迁居不得而知,仍否在世也无从知晓。况且,二小姐尚不知此事,但若我们贸然找过去,恐怕就藏不住了。”
我一想也对。观岳门的重要人物都在几家仙门跟前被逼自尽了,断无生还可能,侥幸不死的多半是不重要的族人,他们应不会清楚沈映的事。
可如果一直等不到沈映,我难道一直等在这里吗?
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只想回到外公身边去,如今我活了过来,这个想法就更为强烈。
“不过……”小崽子欲言又止,似乎心里有什么顾虑,兀自挣扎了一番,才道,“我到汤山时老木就在了,也许他会知道老板过去的事。”
“老木?那个不会说话的厨子?不就是一个受尽世人冷眼、唯得华书善待、上了山就不想下山的可怜人吗?他能知道什么?”
“嗯,就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厨子、饱受欺凌的可怜人,在赤疆来的那天,出了厨房。”
我一愕:“真的?”
“那天客栈里多出的脚印,和我之前在老板坟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还去祭拜华书了?“什么时候的事?”
“最早一次是老板的头七,最后一次是我们去会城的那段时日。”小崽子对我说,“起初我没想到祭坟人会是他,每一次埋伏都无疾而终,甚至连他一丝影子都未看到过。如果不是他的修为在我之上,那必然就是——”
“他对这里了如指掌。”我接道。如此听来,此人绝对不同寻常。“走,去会会他。”
他的足不出户不过是个幌子,不想让人见到才是真的。可那晚他既决意出来见赤疆,为何最后没有现身?哦对了,那晚盛其煌也来了。可华书一心斩断过去,怎么可能默许有人长久伴她身侧?
也许华书真的不知情。老木并不是不想让人见到,他只是不想让华书见到他而已。
也许,他就是沈映。
我直奔后厨而去,踢开那道从未踏进的门,灶台火未尽,人已无踪影。小崽子和我对视一眼,率先去追,我也立刻去了另一头。
山下林中赤疆所布法阵仍在,宛若迷宫,我在里面转了几圈,没找到老木,但竟碰见了孟熠。他恭恭敬敬地给我行礼:“三昭孟熠见过前辈。”
“三昭孟熠”四字,此刻听来颇觉安慰。我咳了咳,故意厉声了些道:“你怎独自在此?”
“师兄弟们都担心前辈安慰,特让晚辈在此等候,希望能得到前辈安然的消息。”
“你在这等了多久?”
“今儿是第六日。”
“若是我没有经过呢?”
“霍师叔说您会安然无恙,让我们不必挂心,不过晚辈就住在附件的长濡镇,得空便过来等等看。”他双手一拱,又向我行了个礼,“其实是晚辈心里有些荒诞的念头,浮想联翩,夜不能寐,特来请教。”
我笑容一僵,这孩子一如既往的心细于发,不好对付。“问吧。”
“倚戍楼的娄疏贤,前辈您认得吗?”
“不认得。”
“那为何前辈知道我会枯禅术和浑成术?”
我早已料到,是以摆出一副惊讶模样:“怎么,难道你们三昭弟子还有人不会?”
“这并非三昭岛的法术。”
“亏你还是三昭岛的弟子,连本门法术都会弄错,不过,显然你还没到能学的品阶。”见他逐显失望,我岔开话题,“其他人呢?”
“回前辈,他们都回岛了,只有我和李涣师兄暂留,往长濡镇与霍师叔、李师伯会和。”
霍焉也在这儿?“走吧。”
“晚辈可自行——”
“我去买酒。”
买酒是假,见霍焉是真。但到他们所住客栈时,霍焉和李长惟尚未归来,我便径自推开霍焉房门进去等,孟熠看了我一眼,似乎要阻拦,但到底是不敢。
长濡镇得名长濡河,一水穿镇,从北至南,屋舍俨然,楚楚有致。坐在青砖白瓦里,听那小桥流水声,喝着馥郁甘甜酒,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多久,门口传来霍焉的声音,我放下酒杯,看了过去。
“前辈!”李涣在门外见到我,无比惊喜,不顾尊卑地越过了霍焉,跑到我这头来。“前辈当真没事!太好了!”
我朝他笑了笑:“你伤势不轻,怎么不先回岛上将养着?”
“谢前辈挂怀,晚辈伤势已无碍了,父亲也在这儿,我便也留下了,长一长见识。”
“谢什么?我教你的心法出自华严经,只有位列仙主方可修习,教与你们虽是情势所逼,但也绝对是揠苗助长,先不说你自己要调理数月才能恢复,回去也少不了一顿责罚。”
“我岛何时不明情理了,你唬他做什么。”霍焉瞪了我一眼,又对李涣道,“但此法非仙主难以驾驭,万不可再私下修炼。”
“是,弟子明白了。”
“你且退下吧。”
我将之前说与盛其煌听的对暝煞岭的怀疑一一与她说了,她陷入了沉默。我作势给她倒酒,她虚虚挡住,这人虽平时好酒,但办正事时绝对滴酒不沾,可见事情还未结束。我伤筋动骨好没好全,也不想给自己揽事情了,遂一句不问,默默独酌。
“他们谢你也是应该的。”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我自当不谦虚,嘻嘻一笑,坦然受了:“我知道啊,心里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