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析！你有没有事？”星阙重新看到我后，急切呼唤，而后陡然一惊，“他怎么进去的！”
我诧异地看了眼何期，对啊，他怎么进来的？明明之前和星阙打架也打不过啊，怎么进得来这重星阙都穿不破的结界的？
何期面无表情，淡淡地瞟了我一眼。只肖一眼，我便读懂了他眼神的含义，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善解人意如我，若无其事地飞到塔的入口结界处，站到了星阙跟前。
我不知道是否可信金印的话，也不知辜媗是否听得见，但这是惟一一次的机会，如果星阙还有什么想对他的母亲说的话。可不管他准备说什么，都不该隔着这重无形的壁垒，一i如从前的阴阳之隔那般不真实。
我一定要让他站在离辜媗最近的地方。首先，我就要解开这重结界。
我汲取贮金的法力，灌注于双掌之间，缓缓触上了结界。仿佛一股吸力自结界生出，将我双手牢牢吸住，使我心头一阵慌乱，转瞬之后，我计上心头，屏住了心神，顺势而为，不断向结界输送去贮金的法力。
凡人为人，天人为神，从凡人到天人的修行便是我辈的修行，介于凡人与天人之间的便是我们这样的修行者。
而芸芸众生不计其数，可做修行者万里无一，只因躯壳的累赘，纵使心意能上达神明，而躯壳仍滞留人间。
躯壳使我们有形，也使我们有了包容，是以局限了我们所能承载的法力。而当我们所承载的超过了所能包容的，便是承受了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躯壳会不堪负累，非重伤即灭亡。
肉体凡胎如此，无灵死物也是如此。
我自信我的法力比金印高，也自信我的贮金比这重结界的阵眼中所连结的那个真容不辨的沉睡之人厉害。也许那人醒了，才有了这诡异的吸力，既然他想要，我便给他，只看他受不受得起！
过了片刻，我仍未撑裂这个结界，其贪婪一如饕餮。倒是星阙看我静止许久，解阵解得毫无起色，难得通情理尤其解人意地来宽慰我。
“慕析，你要不行了就歇一会，九婴应该马上就能通知到舅舅了。”还是用得那种一说就要哭的语气，教我气不打一处来。“你千万别逞强啊。”
谁不行了！谁逞强了！明着安慰，暗地里却来蔑视我！这多亏了我还出不去，不然铁定一拳打碎他牙齿让他和着血吞下去。
“你——”他眼里的湿润泛起的莹光，就像城中街头万家灯火其中一盏，苗弱光微，但还是使我的心立时软了下去，暖了下去。
词不达意，是他学识有缺，言不尽意，非他良心有欠。
我低低一叹，岔了话题，问道：“你为何非要唤他九婴？”
他愣了一愣：“这就是他的本名啊。”
“你知不知道九婴这名字意味着什么？”
非是名贵命贱，而是这名字存在的那个年代起被历代传而妖化至今的恶梦、灾难和劫数，更有魔门奉之为主，只因他是至邪至恶之妖物。
“当然知道。”星阙略显消沉地说，“可是，他就是九婴啊，这是事实。”
“但是——”我心头微动，无奈地叹气，“你是不是为了气霍焉？”
星阙看着我，也是一叹。“我并不是在和你那位月乔仙主争夺什么，或者较劲，我只是不认同她而已。什么重活一世就要斩断他的前世，这种说法这种做法，简直荒谬。”
这分明是霍焉的用心良苦，被他鄙弃成荒诞言行，作为她好友的我当然不忿，更坚定他此举斗气的成分。
可星阙却说：“易名而活，这是多么懦弱，隐瞒过去，又该多么委屈。我唤他九婴，是要让他大摇大摆地活着，我没有否认他叫霍有澄，因为那也是我对他的期许。”
“名字，是最直接的标帜。如果连过去的名字都要舍弃，那还是真实的我吗？如果世间不能谨记我的名字，何以证明我存在过？“
“……嗯？”我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慷慨而凛然、熟悉又陌生的大外甥，一时有些懵懵，有些弄不懂一个简单的名字何以有这般深刻的意义了。
星阙说完便皱眉看着我：“你这反应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不是。”我回过神，忙否认，沉吟半晌后才道，“我只是很惊讶，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垂了垂双睫：“其实这是舅舅从前和我说过的话。”
我没想到随意的一个打岔，也能牵扯出一串家长。我正值破阵的关键，本不应该分心听他的前尘，但他似乎忘记了我还在破阵，诉说的情绪很是饱满洋溢。我不忍打断，默默倾听着。
“舅舅抚养了我，给我取名天高，他没有隐瞒我的身世，我也一早就知道我的本名，但八岁那年，我生了大病，差点死掉之后，舅舅突然让我选择，以后要怎么活，要用哪个名字走出兰烬山，让世人知晓。”
“我当时还小，没想过那些，却也知辰龙谷一直在找我，一旦发现了我的踪迹，便会寻来，斩草除根，舅舅给我另取他名的用意，也是为了躲避那些防不胜防的追杀。我便说，天高。”
“然后舅舅就说了这句话，‘如果世间不能谨记你的名字，何以证明你存在过？’可惜当时的我并不十分懂得。”
“随后舅舅又问我，将来要以哪个名字死去。可能是当时身体很不好吧，深觉死亡就在眼前，用着天高的名字躲避追杀的意义没那般的大了。我说，星阙。这个我的父母给我起的名字，与生俱来，便也该随死而葬。”
“舅舅这才笑了，我便明白他其实希望看到我选择星阙这个名字。他还说，不论我选择哪一个，他都能守住对我母亲的承诺。他，他脚下的兰烬山，他身后的十万山鬼，都会是我的护盾。但是，他更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勇敢的人，不因危险否认过往，不因躲避而辜负这片大好人间。”
“就因为做了这样的选择，我遭到了辰龙谷屡次暗杀，但舅舅一次次护住了我，也守住了他对我母亲的承诺。他有问过我后不后悔，彼时我才懂了他那句话的含义，也决心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总有一日，我会让要世人皆知我名，皆知我是星徽和辜媗之子。我说，当然不后悔。以星阙之名，不止是我父母给我的名字，也是我对辰龙谷的第一次回击。”
结界的吸力显衰退状，很快，结界奔散，阵眼内溃。他眸中聚起的光，毫无阻碍地被我看到了。
“我就是要告诉他们，我不惧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