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三出之后,我几乎将整个张府转了个遍,对邪祟迹象仍是一无所获,但我刚涨的身价不能跌,便装模作样点点头,定好晚上再来。
回去后,我直奔何期屋内,放下我华贵的尊严,向他虚心讨教。好歹他生前博览五车、腹饱万言,并且还做了近十年的鬼。
何期和衣睡了一下午,显然疲惫至极,他半靠在床上,一只手搭着眼睛,半醒不醒的样子,有我无力地问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事已至此,我唯有将实情和盘托出:“此去邕洲尚有千里路,用脚走过去人会废的,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得挣钱买马车,也要储备盘缠。之前不告诉你呢,是怕你操心,不能好好休息,但现在我想清楚了,挣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没道理把你撇清在外——”我觑见他遮住双眼的手臂下鼻翼微微一抽,心头口头皆是一顿,转眼继续,“我寻思着以你现在的状况,估计也不好出力了,那力气活我来做,出谋划策的事情交给你。”
“刚和你说的就是我今天接的活了,鬼邪作祟,但藏得深,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我想着你也该醒了,便先来与你商量对策。你看,你有什么好的建议能给我呢?”
他放在挡在眼前的手,转头朝我看来,眸色有点深,仿佛藏了数种情绪,又无一例外地被他克制在那一层黑色里。半晌,他终于开了口,问了我一个风马不接的问题:“这里是渠城地界吧,你还记得那位渠城主吗?”
我一愣,没立刻接话。何期以为我不记得了,用详尽描述来提醒我:“个高,腿长,脖子也长,一双眼睛笑起来跟弯弯的月亮一样。”
我听他这般描述,不由得起了疑心,接道:“肖灵抚嘛,我记得,她刚接掌王位的那一年,就去过芒城,我随外公接见了她。我还记得,当时她一双眼睛一直滴溜溜地盯着陆沉看,可最后她也没开口跟外公要人。”虽然她在芒城待的时间不长,但我挺不待见那种阴阳怪气的姑娘的。“怎么,你惦记上她了?”
他回我一记白眼,教我顿时安心不少,我和肖灵抚处不来。
“不过,”我问,“你好端端地提她做什么?”
他反而诧异来问我:“陆沉没告诉你吗?”
“他要告诉我什么?”直觉不会是好的事情,因为我也不待见陆沉那小子。“算了,若不是重要的事情,那就——”不必说了。
“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但还是说一说吧。”何期屈起一条腿,手肘撑着膝头,执着地要告于我知晓。“当年渠城主和城主要人了,城主也答应了,是他陆沉自己不愿意。他在城主面前,以剑盟誓,将一生效忠于你。”他的眸光流转开来,隐约含着捉弄的笑意,“是不是很得意,她肖灵抚即便是一城之主,也不敢和你抢人。”
“剑?”有什么呼之欲出,却讷讷不出于口。我问,“哪把剑?”
何期道:“还能是哪一把,他只有一把。”
朔冰。
陆家家主生前佩剑,被灭门时,眼见护门无望,着令朔冰保护陆沉一路逃往城主府。和陆沉一样,是陆家唯二仅存的生灵。陆沉拿朔冰剑盟誓,定然是真要将毕生忠诚都交付于我了。
只是……为了不被肖灵抚的玉手毒害,他竟愿屈尊到我的手下,如此牺牲,可见,他也非常地不待见肖灵抚啊!
我的人,就算我不喜欢,也不会白白便宜了我讨厌的人。
想想还挺解气的。
“你笑什么?”何期撑起上身,坐正了看我。
我收起爬上眉梢的喜悦,摇摇头道:“没有。”
他蹙眉:“你还笑得出来?”
“这怎么说的,”我不禁动气,虽则确没什么好笑的,但,“我高兴,笑一笑又怎么了。”
“肖灵抚可不是个善茬,你抢了她喜欢的人,她难道还会善待你,尤其在她的地盘上。”
被扣了这么个大帽子,我心里万分地不乐意,什么叫我抢了她喜欢的人,我没抢好吧,是她喜欢的人非要做我的人,都不经过我点头的,哼!
不争这个,换作我是她,看到了我,那肯定是抓起来,打一顿,再扔出去了事。不过,我看向何期,深觉他杞人忧天,很认真地对他说:“她又不知道我在这里,而且,她打不过我的。”
“这里是渠城,作为渠城的主人,她能唤醒这片土地上所有肖家先祖设下的护城法阵,这样,你还敢说她打不过你吗?她恨你,自然观察过你,了解过你,你敢担保在你驱邪过程中施展的法术不会被她瞧出一丝端倪?最重要的,不是你们之间会谁输谁赢,而是她会否发现你,她发现了你,就是城主发现了你。”
外公……
我回来的消息,外公若是经他人之口才得知,必定会又生气又伤心。我不敢去想,更不敢去面对。
我的眼神不可遏止地摇晃起来:“那怎么办啊?”
何期静静看和我,闭口无言。
我小声道:“要不你忍一忍,我们先瞬行出了渠城再说?”
他的目光依旧安静,只目光中扬起几许不满。
“走也行,不是怕你太累么?”
“怕什么!”他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嫌恶面孔,全然忘了方才就是他来恐吓我的。“只要你不用法力,她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在她的地盘里。”
“我不能瞬行,也不想走路,估摸着你也不是真心想背我,所以马车还是要准备的,钱也是要挣的。”
“可你不是说我最好别动法力么?”
“那就用别的办法。”何期的嘴角微微一勾,瞬时笑如春风荡漾,然后,他别有深意地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张老爷对何期的能力不甚信任,将我悄悄拉到一边:“慕少侠,您带来的这位……恕我眼拙,他的身段和气宇,看着好像不是修行者?”
“他是。”
我的目光追着何期看了一眼,他正被张家的大小两个女儿围在中间,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礼貌的浅笑,但眼底似乎没有笑意。
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经,少年的他最是耀眼,芒城多少妙龄女子将纸鸢送进城主府,只为等一个由他送出来的幸运。随我外出时,所受到的瞩目也超过了我,为顾着我的面子,他也越发不爱出门了。不巧被姑娘们逮到了,良好的教养让他无法做出转身便走的举动,只能耐着性子听几句,若是碰见了熟人,再寻机脱身。
恰逢他目光一转,与我对上,我心领神会,立时赶了过去。
“要开始捉鬼了,各位都待在此处,不要出房门半步。”
天光散尽,月色朦胧,我与何期散步于月下长廊,他的目光一直在搜索鬼邪,我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刚刚,张老爷说他不是修行者,是真的。
我早就察觉到了,自回到我身边,他就从未使用过法术。如果非要说一个明确的时间,那便是他被星阙打倒的那次。如今,连凡人都看得出来吗?
我想得出神,不防何期突然停住,指着院子里的漆黑一角。
“它在那里。”
“谁?”我跟着看过去。
何期说:“鬼邪。”
我大为诧然:“你怎么发现的?不是什么法术都还没用呢?”
“嗯。”他笑了笑,说,“我看见的。”
说着,他朝那头出言威胁:“乖乖过来,别让我动粗。”
过了一会,他蹲了下去,伸出手,在空中反复做着抚摸的动作。他对着空气问“你是谁”,害得我浑身一颤,鸡皮疙瘩落一地。我盯着这个高度,只觉脊背迅速窜凉,这鬼分明还是个很小的小孩,两岁?三岁?最多四岁吧?
何期转向我:“他说,他是张老爷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