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宋悦笙眼底一片错愕。
她打量了他一会儿,肯定地说:“你是因为知道认错了人,所以想补偿曾经的错误。”
闻彧呼吸一滞。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她小小年纪就在宫中来去自如,或许就是凭着这样的机灵。
闻彧攥紧手,又倏地松开,没有为自己辩解。
“是。”
“忘记所有别人口中的你。”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像……你方才认出我那样。”
这两天记忆里突然多出的画面种,他劝她收起同情心也是这样的眼神。
“那陛下可要小心了。”宋悦笙忽然勾起唇角,“重新认识的我,可能会不如你所愿。”
闻彧眸色骤然一沉,抬手“砰”的一声撑在她耳侧的门板上。
檀木震颤,震落一缕浮灰。
龙涎香混着未散的寒意侵袭而来,他俯身逼近,嗓音低哑:
“你对翊王也这样说话?”
宋悦笙不退不避,指尖轻轻拨弄着他腰间玉佩的流苏。
“没有。从接触的两三次来看,他比我更不守规矩。”她顿了顿,似笑非笑,“说来有趣,我竟是在这两日发烧后,才想起你们兄弟的事。”
闻彧突然抬手,微凉的指腹抚上她的脸颊。
这个动作本该温柔,可他拇指却重重碾过她唇角,像在擦拭什么脏污。
“阿蘅。”
他的声音骤然冷得像淬了冰。
“我可以纵容你做任何事——”
指节滑到她颈间,虚虚扣住那截纤细的脖颈,“只有一点,若被我发现你和其他人有私情……”
宋悦笙长睫微抬:“如何?”
“凌迟处死。”
他薄唇吐出这四个字时,指尖在宋悦笙的脉搏处轻轻一按。
“而你……”
闻彧忽然贴近她耳畔,气息烫得惊人,“我会命人打造一条金链,嵌满东珠,将你日日夜夜锁在龙榻边,让你连窗外的月光都看不见。“
他不知道她会吓成什么样。
但若不说,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指不定明日就敢与翊王把酒言欢。
他和翊王的情况……
大夫说是可能是一体双魂作祟。
可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成功的医治方法。
宋悦笙“哦”了一声,伸手推开他:“那现在可以继续去吃饭了吗?菜要凉了。”
闻彧怔住:“你不害怕?”
“等我真的有私情被你发现时,再害怕也不迟。”
宋悦笙理了理被他弄皱的衣领,抬眸时眼里竟有几分戏谑,“我现在坦坦荡荡,有什么可怕的?”
她和其他男主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交集。
非要挑一个,就是他的副人格闻郁。
出门时,宋悦笙发现他在愣神,她补充一句:“枕书他们畏惧帝王,若陛下想跟着去,还请再伪装成翊王。”
闻彧终究是没跟着,而是离开了残梧殿。
说来可笑。
他竟然有些怕从他们口中听到她和翊王相处的点滴。
即使生气,也找不出杀死他的方法。
不过……
闻彧驻足回望残梧殿。
冷宫偏僻,鲜有人经过,她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
残梧殿的晨光总是来得迟些。
宋悦笙刚梳洗完毕,执棋正为她挽发,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
枕书慌慌张张跑进来,“平喜公公带着圣旨来了!”
宋悦笙手中的玉簪一顿。
昨晚相认,今日颁旨。
闻彧的动作比她预想得快得多。
“更衣,接旨。”
当她跪在残梧殿冰凉的石板上时,初升的朝阳恰好越过宫墙。
平喜展开那卷明黄圣旨,鎏金云纹在晨光中流转生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氏悦笙,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着册封为蘅贵妃,赐居栖梧宫。残梧殿宫人侍主有功,俱随迁侍奉。钦此。”
宋悦笙垂眸,双手接过圣旨时瞥见上面的字迹。
“臣妾谢陛下隆恩。”
蘅妃?
闻彧倒是阻拦的好手。
可他没想过若闻郁知道,会不会对他这个主人格有危害。
闻郁对她的在意,她自己都承受不住。
唉。
又有麻烦事了。
平喜笑眯眯地虚扶一把,压低声音道:“陛下特意嘱咐,栖梧宫是娘娘旧居,一应陈设皆按娘娘从前喜好布置。”
他眼角余光扫过四周,意有所指,“至于凤位……自古以来,向来是陛下定夺皇后居所。娘娘且宽心住着。”
话虽如此……
但陛下连夜着宫人收拾栖梧宫,又是亲自拟定封号,皇后复位是迟早的事。
“蘅妃娘娘,轿辇在宫门口候着呢,若没有想带走的东西,请随老奴一同离开。”
宋悦笙道:“那劳烦公公多等一会儿,本宫有不少东西要带走。”
平喜会意,连忙招手几个小太监:“你们几个仔细着些,蘅妃娘娘的物件,碰坏一丝一毫仔细你们的皮!”
“是。”
残梧殿殿内顿时忙碌起来。
枕书收拾着能拿走的衣物。
执棋正将晒干的药草分装进锦囊,每包都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绳。
吴公公佝偻着腰,把种在破陶罐里的薄荷连泥裹进绸布。
而宋悦笙正跪在雪地里,用铲子小心刨开土地。
直到每株菜苗都妥帖安置在垫了干草的竹篮里,再三叮嘱小太监们小心拿,她才起身拍去裙上雪屑。
大太监平喜一早就去冷宫宣旨。
而一个时辰后,宫里竟然多了一位入住栖梧宫的蘅贵妃。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
不用想就知道这位新封的蘅妃是谁。
太后听着丹姑姑的禀告,面露疑惑地转着佛珠。
“丹儿,你说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把皇后废了,贬去冷宫两个多月,如今被封为蘅贵妃,甚至住在了旧居?哀家怎么看不清楚他对蘅贵妃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丹姑姑小心翼翼地倒着参茶,道:“太后不知,奴婢更不知道了。想来是蘅贵妃用了什么手段吧。”
“啪!”
茶盖重重磕在盏上。
“映那孩子雪近来在做什么?”
太后突然冷笑,“哀家不过暂避风头,她倒躲在灼英宫当起鹌鹑了?”
“丹儿,去告诉她,太庙折了几个宫女算什么?再这般优柔寡断,栖梧宫那位就该重掌凤印了!”
宋家军即便远在边关,朝中仍有半数武将与他过命交情。
两个月前废后时,她特意以“查明真相,还废后清白”为由拉拢的那些大臣......
茶汤表面倒映出太后骤然扭曲的面容。
如今蘅贵妃重归栖梧宫,这些时日的谋算……甚至包括正在进行的“乌鸦祸主”的江南民间传言都会被皇帝知晓……
想到此处,太后出声拦住丹姑姑。
“丹儿,一定要好好提醒映雪,让她认清现在的局面。”
丹姑姑恭敬地应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