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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回头,只见三个圈的人都在动:最内圈的老匠人迈着四方步,每一步都踩在鼓点的重音上。

中间圈的口吃学子则像在躲雨,脚步轻快地跳过弱音;最外圈的货郎们最有趣,他们两两结伴,一人踩强音时另一人必踩弱音,竟在走一种奇怪的“双人舞”。

“王爷!”白榆突然指着墙头,“又有人翻墙!”

这次翻进来的是个穿绸衫的胖子,落地时摔了个狗啃泥,怀里的银锭滚了满地。

“我……我是来捐钱的!”他慌忙去捡银子,“听说这儿教人走路?我出五百两,求王爷收我当学生!”

朱瀚蹲下身,拾起一块银锭在手里掂了掂:“你走路时,左脚比右脚重半两。”

胖子愣住:“您……您怎么知道?”

“因为这块银子,”朱瀚将银锭抛回他怀里,“在你左兜里装了三个月,右兜里的却只装了一个月。”

他起身拍拍手,“白簪,把银子收进库房,人请出去。”

“王爷!”胖子急了,“我真心想学!”

“真心?”朱瀚指了指正在敲鼓的朱标,“你若能像他那样,闭着眼走出一条直线,我便收你。”

胖子踉跄着闭上眼,刚迈出两步就撞上了槐树。

他揉着额头正要再试,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巴掌声——竟是那口吃学子站在他面前,一边鼓掌一边大声说:“好!好!”

虽然每个字都磕磕绊绊,却说得格外响亮。

“你……”胖子瞪大眼睛,“你不口吃了?”

学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收、收得回,说、说得出。”

日头升到头顶时,朱瀚宣布休息。

众人散去后,他独自走到鼓前,手指轻轻抚过鼓面。

鼓皮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是昨日那个青年敲出来的。

“王爷。”缪行端着茶碗过来,“那几个鼓手还在门外等着,说想拜师。”

“让他们进来。”朱瀚接过茶碗,“不过拜的不是我,是鼓。”

青年们被领进院子时,个个忐忑不安。

他们原以为会见到什么世外高人,却见朱瀚正蹲在鼓前,手里拿着一把糯米粉。

“看好了。”他将糯米粉均匀地撒在鼓面上,“鼓皮绷得越紧,声音传得越远;但绷得太紧,就会像这样——”

他突然用鼓槌猛敲一下,鼓面“嘭”地裂开,糯米粉像雪花般飞溅。

青年们惊呼出声,朱瀚却慢条斯理地伸手进鼓腔,摸出一块松动的鼓钉:“鼓钉是骨,鼓皮是肉,糯米粉是血。三者缺一,鼓便死了。”

他抬头看向为首的青年,“你昨日敲鼓时,心里在想什么?”

青年脸色发白:“想……想让王爷注意到我。”

“所以你的鼓声里全是杂念。”朱瀚站起身,“真正的鼓手,敲的是自己的心跳。”

他将鼓槌递给青年,“再试一次,这次只想一件事——让鼓皮和你的掌心贴得更紧。”

青年接过鼓槌,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每一下都像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鼓声起初微弱,渐渐变得沉稳,最后竟与朱标敲出的节奏隐隐呼应。

“好。”朱瀚点头,“从今日起,你们每日未时来此练鼓。不过有个规矩——”

他突然扬手,鼓槌“嗖”地飞向墙头,将一只正要偷吃的野猫吓得炸毛,“练鼓时,不许想任何与鼓无关的事。”

午后下起小雨,朱标抱着木牌来找朱瀚时,见他正站在廊下看雨打槐叶。

“皇叔,”他将木牌递过去,“牌背的话都写好了,您看看行不行?”

朱瀚接过木牌,第一块上写着“站时不怨,走时不争,收时不拖”——是老人的字迹,苍劲有力。

第二块是“慢也算赢”,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稚气。

第三块写着“你不是路障,他也不是风”,第四块是“心火不熄”,最后一块却只有两个字:“听风”。

“‘听风’?”朱瀚挑眉,“谁写的?”

“是……”朱标犹豫了一下,“是那个口吃学子。他说昨夜躺在床上,听见风穿过窗棂的声音,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收得回’。”

朱瀚沉默片刻,将木牌翻过来。

每块牌的正面都刻着“站、走、收”三个字,字体却各不相同:老人的字像山,学子的字像竹,孩子的字像云,货郎的字像路,而最后一块“听风”的背面,竟刻着一只振翅的鹤。

“好。”他将木牌还给朱标,“明日把这些牌挂在院门两边,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挂的时候,让白榆去。”

朱标一愣:“为何?”

朱瀚但笑不语。

“王爷,”白簪匆匆跑来,“太学那边来了人,说想借几块木牌去展览……”

“不借。”朱瀚正在教孩子们编草鞋,“告诉他们,想看就来旧学府,站在雨里看。”

白簪愣住:“雨里?”

“对。”朱瀚拿起一根草绳,“这些字,要淋过雨、晒过太阳、被人踩过泥,才算是活字。”

他突然抬头看向朱标,“标儿,你去把那面旧鼓搬到院门口。”

朱标依言而行。当鼓被放在木牌下方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喊:“我认得这面鼓!昨日有个胖子想捐钱,被王爷赶出去了!”

“不是赶。”朱瀚走到鼓前,“是让他明白,有些东西,钱买不来。”

他拿起鼓槌,“今日我敲三下,能跟着节奏走出直线的人,可以进院学半个时辰。”

鼓声响起时,雨下得更大了。

可奇怪的是,没有人躲雨——他们盯着朱瀚的脚步,盯着木牌上的字,甚至盯着自己鞋尖上的水珠。

当第三声鼓落时,竟有十几个人同时迈出了第一步。

他们走得歪歪扭扭,却都死死盯着前方,仿佛那里有什么无形的线在牵引。

“王爷!”白榆突然指着人群,“那个胖子也在!”

朱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那个穿绸衫的胖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的绸衫早已湿透,头发贴在脸上,可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认真。

当他在朱瀚面前站定时,左脚果然比右脚重了半两——不是因为银子,而是因为泥水。

“你叫什么?”朱瀚问。

“王、王福。”胖子喘着粗气,“王爷,我……我走直线了!”

“还不够直。”朱瀚将鼓槌塞进他手里,“敲鼓。”

王福愣住:“我……我不会……”

“跟着你的心跳敲。”朱瀚退后一步,“就像走路一样。”

王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第一下敲在鼓边,第二下敲在鼓心,第三下却敲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他疼得直咧嘴,可当看见朱瀚没有阻止时,又咬着牙敲出了第四下、第五下……渐渐的,鼓声有了些节奏,虽然杂乱,却透着股倔强的生气。

“好。”朱瀚点头,“从今日起,你每日辰时来此敲鼓,酉时离开。不过有个条件——”他指了指王福的绸衫,“来时穿粗布衣,走时换回绸衫。”

王福低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绸衫,忽然咧嘴笑了:“是!王爷!”

雨停时,院门口已经聚了上百人。

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甚至有几个摊贩直接在地上摆起了摊——卖草鞋的、卖斗笠的、卖热茶的,竟在旧学府外形成了一条小小的集市。

“王爷,”缪行凑过来,“要不要驱散他们?”

“驱散做什么?”朱瀚笑着摇头,“让他们待着。不过……”

他突然提高声音,“白簪,去库房搬十张凳子出来,再煮一锅姜茶——记得多放红糖。”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朱标站在廊下,看着父亲皇叔与百姓们说笑,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芽。

他转头去找那个口吃学子,却见他正蹲在鼓前,用手指轻轻抚过鼓面上的裂痕。

“你……”朱标刚开口,学子就猛地抬头,脸上泛起红晕:“殿、殿下!”

“别紧张。”朱标蹲下身,“你在看什么?”

学子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这、这条裂痕……像、像一条路。”

“路?”

“对。”学子眼睛发亮,“鼓皮裂了,可、可是声音还能传出去。就像……就像人摔倒了,还能爬起来继续走。”

他突然指着木牌上的“听风”二字,“殿、殿下,您听——风在教我们怎么走。”

朱标静下心,果然听见微风拂过槐叶的沙沙声,夹杂着远处孩子们的笑声、货郎的叫卖声,甚至还有王福断断续续的鼓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竟像一首无形的歌。

“你说得对。”他轻声说,“风确实在教我们。”

暮色四合时,朱瀚宣布今日到此为止。

人群散去后,他独自走到院门口,将“听风”的木牌又往高处挂了挂。

月光下,那只刻在牌背的鹤仿佛要振翅飞走。

“王爷。”白簪轻声问,“明日还敲鼓吗?”

“敲。”朱瀚转身往廊下走,“不过明日换个人敲。”

“谁?”

“那个口吃学子。”朱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说风在教他走路,我倒想听听,风教他怎么敲鼓。”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朱瀚站在廊下,看着学子被众人围在中间,忽然觉得胸口那盏火烧得更旺了。

他转身对朱标说:“标儿,去把那块‘不说’的石碑搬到院门口。”

“现在?”朱标问。

“现在。”朱瀚点头,“告诉所有人——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也能传得很远。”

朱标应声而去。

朱瀚则走到鼓前,轻轻抚过鼓面上的裂痕。

风穿过院角,吹起他的衣角,也吹动了木牌上的那只鹤。

他忽然想起昨夜签到时,系统说的那句话:

【签到地点:旧学府正院风声】

【奖励:声振之术·基础(可听百步内脚步声);附赠:‘心火不灭’延三天】

当时他还不明白“声振之术”有什么用,现在却忽然懂了——原来有些声音,真的能改变人心。

“王爷!”白榆从太学方向跑来,“太学的先生们来了,说想和您比试走路!”

朱瀚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比试?好!让他们来!”他转身对众人高声喊道,“今日不敲鼓了——我们走路!”

朱瀚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心里充满了期待。

“王爷!”王福抱着鼓跑过来,绸衫已经换成了粗布衣,“您看,我把鼓修好了!”

朱瀚低头看去,果然见鼓面上的裂痕被细心地缝补过,针脚虽粗,却格外结实。“好。”他拍拍王福的肩膀,“今日你走第一圈。”

“我?”王福瞪大眼睛,“可、可我走得不好……”

“走得不好才要练。”朱瀚将鼓槌塞进他手里,“敲鼓。”

王福深吸一口气,闭眼敲出了第一声。

雨后的天井还带着潮气,石缝里渗出的水珠一颗颗滚落,像细小的钟声。

王福抱着修好的鼓,立在院心。

朱瀚抬手,示意人群退到廊下,声音不高,却压住了纷乱——

“都让开些。第一圈,让王福走。”

“我?”王福把鼓抱得更紧,眼睛在众人脸上转来转去,像头被雨惊过的牛,“王爷,我怕踩错。”

“错着也走。”朱瀚道,“脚尖触地,脚心落稳,脚跟收住。鼓随脚,不用想别的。”

口吃学子正捧着鼓槌,闻言忙点头,轻声补了一句:“我、我给他打点。”

“好。”朱瀚看他,“先慢,别急。”

人群静了。卖草鞋的用绳子拴了把草鞋高高挂起,抬起下巴看;卖茶的把灶口风门按到最小,热气盘旋在他头顶;

几个孩子肩并肩蹲在台阶,一人手里攥着一把瓜子,不敢嗑,只把壳儿攥得吱啦作响。

“咚。”

第一下鼓声落在院心,像雨止后的第一滴溪水。

王福迈出左脚,绸衫已换成粗布,粗布在他胸口一起一伏。

他右脚紧跟,步子稳了半分。

“咚,咚。”

鼓声接着落,口吃学子一边打,一边下意识在心里数拍。

他忽然停住,抬眼找朱瀚:“王、王爷,要、要换——”

“换什么?”朱瀚笑。

“换、换弱拍。”学子脸涨红,“他左重右轻,弱拍放、放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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